[大宋少年志]落棋无悔(宋二志|米禽牧北中心)

作者:宇文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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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中秋刚过,兴庆府南郊的天都山秋意渐浓。此处的寺庙依山而建,殿宇叠峦,其中红叶点点,前来供香之人络绎不绝,好一幅秀丽祥和的景致。眺望着庙宇楼台的,是一座略显僻静的观景亭,建在半山腰突起的一块岩石上,与崖边的劲松怪石相映成趣。若不是亭边带刀的侍卫戒备森严,这里真可以称得上一处风雅之地。

      从凉亭延伸到山脚的石板路上,一小队人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前行。走在前面的,是米禽牧北和赵简。

      “你居然敢让宁令哥等你,面子不小啊。”赵简开口道。

      “太子今日一早带没移姑娘上香,就先到了。”

      “今天应该是什么菩萨的生辰吧。你不用一起来?”

      “我从不烧香拜佛。”

      “呵,你这样的夏人,倒是不多见。”

      赵简紧了紧缰绳,揣度着此番前来的各种意味。她到夏之后就一直不得清闲。和亲刚被拒,还没来得及跟七斋通气,就被宁令哥邀请上山来了。也好,这几天她确实也不太想见到元仲辛。其实她并不想因为那事跟元仲辛闹得太僵,找几天各自冷静冷静也是好的。

      至于宁令哥邀请她和米禽牧北一同前来,说是要认识一下,这背后究竟有没有其他意图,暂时还不得而知。难道是要商议和亲失败之后的对策?不过为什么要带着准太子妃,还选在这样的地方?虽然宁令哥似有和善软弱的名声,但米禽牧北如此狡诈狠毒,能让他誓死效忠的人,必定更不简单。其实她有时候也在疑虑,官家想用宁令哥替代元昊,真的就找到了一个更能确保边境安宁的人吗?

      马队在凉亭外停下。米禽牧北先跳下了马,立刻来到赵简跟前,伸手要扶她下马。赵简没有理会,自己一跃而下,还没站稳,左手就被米禽牧北一把抓住。那只手略微粗糙,却温暖有力,刚抓上的一瞬间,竟让赵简心口一酥。她本能地想要挣脱,米禽牧北却给她一个眼色,轻轻摇摇头。

      什么情况?这就要开始演了吗?赵简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一跳。宁令哥不是应该清楚他们是假和亲吗?

      米禽牧北牵着赵简的手,欢快地向凉亭走去。脸上满足的笑容,显然不是见到宁令哥可以完全解释的。

      侍卫恭敬地让到一边,宁令哥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叫了一声“牧北!”,然后就把目光投在了赵简身上。

      “这位就是……”

      赵简抽出手,抱拳一作揖,干脆地说道:“在下赵简,见过太子。”

      宁令哥惊叹地看向米禽牧北,“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赵姑娘如此国色天香又英姿飒爽,牧北,你的眼光实在是太独到了!”

      “殿下谬赞了。”米禽牧北低头回话,却难以掩饰脸上甜滋滋的笑容。

      赵简艰难地挤出一个故作腼腆的微笑。她心里一半是拒绝一半是疑惑:宁令哥这是演的哪一出?

      宁令哥把他们请到亭中,没移芝兰站起来,向他们颔首行礼。就在赵简看到没移芝兰的一瞬间,她突然一阵恍惚。

      如果说宁令哥对自己的评价是国色天香,那没移芝兰大概就是此颜只应天上有了。世间所有形容女子容颜姣好的诗词,恐怕都难以描绘她的美貌。连赵简这个女人,都被带走了三分神思。

      米禽牧北只是对没移芝兰礼貌地一行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简看她的反应。他凑到赵简耳边细语道:“世间百媚千红,各花入各眼,娘子不必担忧。”

      啥?赵简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声骂道:“你有病!”我有什么好担忧的?这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宁令哥看他们两人窃窃私语,赵简似乎在闹小别扭,米禽牧北却一脸陶醉,不由得开怀大笑:“牧北啊,我跟你相识这么久,终于等到能够治住你的人了。”

      “殿下跟阿简这才刚见了一面,就要帮着她来对付臣了么?”米禽牧北嘟了嘟嘴。

      阿简?!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赵简正想发作,却瞥见没移芝兰笑逐颜开地看着自己。看来这戏还得演下去。她随即把愤然的表情转成一个嗔怒的白眼,倒还能衔接自然。

      宁令哥此时却变得正经起来,倒上一杯酒言道:“我不但要帮她,还要感谢她。”

      感谢我?赵简一脸茫然。

      只见宁令哥面向赵简端起酒杯,眉头微皱,神情甚是真切,“赵姑娘可知道,牧北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吗?”

      赵简不知道宁令哥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一看身旁的米禽牧北,却有些矜持地低下头。

      宁令哥接着说道:“三年前,牧北在宋夏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又在祈川寨大破宋军,结束两国战乱。他本该加官晋爵,平步青云,却不料,米禽元帅以他资历太浅不堪重用为由,削去他的兵权,让他去开封府的牢城营做夏军暗探。我们都知道,他接到的那个任务,明摆着就是要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身陷险境,永无出头之日。我还记得送他走的那天……”他疼惜地看了一眼米禽牧北,“牧北,你还记得你怎么跟我说的吗?”

      米禽牧北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我记得。”宁令哥缓缓说道,“你说,此去一别,恐永无归期。你说你这辈子注定了要被你爹像蝼蚁一样随意踩踏蹂躏。你累了,你不想再反抗,你除了蜷伏在幽深肮脏的沟渠里诅咒他,什么都做不了。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眼神,那么沧桑绝望,仿佛一个人走到了生命的末路。你知道吗?我当时以为,我真的就要这样永远失去你了。”

      他声音有些哽咽,眼中竟出现了泪光。

      “可是一年前,你回来了。”宁令哥深吸一口气,“你又回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你跟我说,你在牢城营里遇见一个姑娘,是她把你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她让你明白,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能定你的生死。你的路,该自己走。”

      宁令哥转向赵简,把那杯酒恭敬地捧到她跟前,“赵姑娘,这杯酒,本宫一定要敬你。谢谢你,把我的米禽将军从黑暗里救了回来。”

      赵简僵硬地接过酒杯,宁令哥的一番话让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还记得自己在牢城营里跟米禽牧北说过什么。她还记得那个瘦弱颓唐的身躯,那双迷惘无助的眼睛,那副听天由命的神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哪怕后来的丁二,或者米禽牧北,变换成各种形象在她眼前表演。

      “你把我从深渊里拉了上来,我还你个人情,不算什么。”

      这番话,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如果真如宁令哥所说……米禽牧北今天这样,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她顿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她把米禽牧北从深渊中拉上来,可这拉上来的,又是一个什么怪物啊?

      她举着酒杯,小心翼翼地看向米禽牧北,却对上他无比炽烈的目光,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要把她吞噬在其中。

      赵简感到自己像被放在炉火上灼烧。她别无选择,只能生硬地一笑,“太子殿下言重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端着的那杯酒,也不知道该如何下肚。

      正踌躇间,米禽牧北伸出两只手轻轻抓住赵简的手腕,眼神依旧灼热。或许是宁令哥的那番话,勾起了他埋在心里的思绪。他看着赵简的眼睛,低沉而悠长地说道:“你知道吗?有的人,从我生下来就对我说了很多话,可那些话,句句似刀锋,只会让人在黑暗的深渊里越陷越深;而有的人,只需要一次邂逅,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化成一束阳光照进那无边的黑暗,让那颗绝望迷茫的心重新跳动起来。赵简,你就是我的那束阳光。”

      赵简感觉四周的空气顿时凝结,睁大了眼眨都不敢眨一下。她一直不相信米禽牧北是真心喜欢她,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夹杂了太多其他目的,还三番五次地威胁她爹的性命。甚至包括求亲,都只像是为这次和亲刺杀做准备。可现在米禽牧北说这番话,目的又是什么呢?宁令哥跟他一唱一和,为的又是哪一出?难道宁令哥真的不知道和亲的真相?难道他是真心觉得米禽牧北找到了幸福的爱情?

      不会吧,这太荒谬了。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假象,可控制不住心跳越来越快。还未沾酒,脸颊就变得绯红。

      她慌张地一缩手,仰起头一口就把酒胡乱地吞了下去,目光却无处搁放。

      席间忽然传来抽泣声,原来是没移芝兰伏在宁令哥的肩头轻轻擦着眼泪,“米禽将军和赵简郡主这刻骨铭心的过往实在太感人了,真是让奴家好生羡慕。”

      赵简再次无语。

      米禽牧北却很快恢复了常态,恭敬地一笑道:“没移姑娘何须羡慕,你与太子也是天作之合啊。臣都等不及要喝你们的喜酒了。”

      宁令哥闻言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你们和亲的事,米禽元帅居然不同意。”

      米禽牧北苦笑一声,“我那爹,哼,我干什么他同意过?习惯了。”

      宁令哥轻拍了一下桌案,“不过没关系。三个月后我与芝兰大婚。在那之后,你和赵姑娘就成亲,本宫亲自主持。”

      这番话顿时把赵简从迷糊中拉回现实。三个月?宁令哥这瞎操的什么心?还能不能好好刺杀元昊了?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刺杀元昊的期限就只能有三个月,否则……

      她看向米禽牧北,似乎他也没有料到宁令哥会说出这番话。他眼中似有些喜悦,但又有些慌张。如此看来,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过,米禽牧北很快收起了矛盾的情绪,只剩下欢欣喜悦。他站起身来向宁令哥深深一鞠,“谢过太子殿下。臣真是求之不得。”

      这既是宁令哥的提议,料想米禽牧北也不敢拒绝。赵简无奈,暂时只能如此。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理清头绪,搞清楚宁令哥究竟是什么状况。她一开始只是以为因为没移芝兰在,宁令哥跟米禽牧北都在演戏,可仔细一想,这不合理,带着没移芝兰来让三个人演戏给她看,难道是为了演一出爱情力量救赎灵魂的浪漫剧逗她开心吗?而且宁令哥说那些话的神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否则这个人的演技也太过高超了。

      还有米禽牧北……赵简实在不敢多想他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假话连篇,但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让赵简觉得自己很了解他。在牢城营里丁二因为元仲辛要把她送给传道尊师而为她打抱不平的时候,她还曾对他说:“你本质还是个好人。”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确定丁二那么做是发自内心的。可难道就因为自己鼓励他反抗的一席话,就让他内心那条冬眠的毒蛇醒了过来,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吗?如果是那样,自己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做东郭先生?这个天使和魔鬼的复合体,他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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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问一句:这样的宁令哥,有人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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