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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初相遇
  CHAPTER ONE 码头初相遇
  那真是记忆里太遥远的一个八月上午。
  两艘军舰在A国的阿拉亚港口徐徐靠岸。
  这里刚经历了战乱,满目疮痍,码头上更是挤满了肤色各异、急切想要回到自己祖国的人们。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中国军舰的到来,让沉闷的人群开始骚动。
  “WOW!The GHINese soldiers! They are the first one coming here!”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要数中国人。最骄傲的也是中国人。一旁临时搭建的“医疗站”里,一名年轻的女军医尤其觉得与有荣焉。她第一次远航,就亲身经历“撤侨”这样的大事件,亲眼所见侨民们热泪盈眶地亲吻发给他们人手一个的小国旗,看见他们跟素不相识的小战士连声说“谢谢”……
  虽然她所服役的“和平方舟”军舰,此次只是协助另一艘中国军舰“复兴舰”完成撤侨任务,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充满了自豪与感动。
  码头并不大,徐梦来一抬头,几乎就能将整个阿那亚“扫描”一遍。中国军舰的这头的热闹与另一头的冷清沉闷形成了鲜明对比,在那里,她分明瞥见了一个小姑娘清亮却又带着些愁绪的双眸;而就在此时,几个登船的中国公民问她要了点创可贴,一打岔,再抬头时,同样的位置,却不见了那双眼睛……
  “梦来,怎么啦?”旁边的军医关切地问。她的海军蓝上写了“孟瑞静”三个字,但被口罩遮住的双鬓边有了些霜雪,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人也温和,是徐梦来从前在军医大学时的老师,毕业后,也是她将徐梦来带出国门历练。
  “没什么,孟老师。”徐梦来一直都很尊敬她。
  等会儿忙过了,我再去找找看吧,她想。
  可没等她忙完,便见中尉李飞一路小跑过来,找正和孟医生说话的船长贺正。
  军礼行毕,李飞说出了他的“难题”:“船长,有个小姑娘一直赖在安检口,说什么都要跟着我们上船,可她并不是中国人,但拿了本中国护照……”
  竟有这等事?“小姑娘”这三个字也勾起了徐梦来的好奇心,她也跟了过去。

  这时,安检口已围拢了一波人,而“波心”自然是那个背对着人群的小姑娘。
  因为是半蹲着,徐梦来不好从身高判断她的年龄,只打量着,约有十一二岁模样。那头栗色的波浪小卷卷瀑布一样披在她的肩上,一件宽大的深褐色娃娃领连衣裙将她罩着,看背影,徐梦来竟觉得眼前有一根营养不良的胡萝卜。
  说不上来的落寞和可怜。
  “梦来最年轻,又是个女孩子,跟小姑娘也许有共同话题,你去和她聊聊。”
  带着贺船长的指示,徐梦来拨开人群,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小姑娘转过头来,徐梦来心中一个声音说,“这不就是刚才那双眼睛吗?”
  小姑娘见对方打量她,她也沉默着观察着徐梦来。
  时间的沙漏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声音细若游丝地道:
  “医生姐姐……我想跟你们上船去……可以吗?”
  徐梦来有些诧异,一看自己的臂章上的红十字,便明白了。这位小姑娘观察得倒是很仔细嘛。李飞颇有些为难地在一旁解释,说这个小姑娘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问别的,跟赌气似的,闭紧了嘴就是不回答。
  “小姑娘,这本护照上的人是……你的……妈妈?”
  徐梦来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春风一般,她大胆做出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难怪,这个小姑娘会说中文。只见小姑娘怔怔地点点头:
  “妈妈说过,生了病,可以找你们医生求救。我的腿受伤了……”
  徐梦来这才注意到她的一双腿,初步判断,是海水浸泡后形成的伤口,看上去不是一天两天了,腿上还有一大片红肿,她与孟瑞静对视一眼,见孟老师朝她点点头,于是回过头来对小姑娘说:
  “那……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姐姐就带你上船,好不好?”
  “塞西莉亚。”
  身后,李飞麻利地在登记表上按照他的音译写上了小姑娘的名字。围观的人尽数散去,他只觉得肩头的分量重了些,是贺船长语重心长的声音:
  “李飞啊,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忘记,救死扶伤是医生的人道主义职责呀!”

  对塞西莉亚的伤口进行了初步清创处理后,为了带她上船,徐梦来和孟瑞静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本想两人一只手牵一边,没想到塞西莉亚却只认徐梦来。无奈之下,孟瑞静便只好在前面带路,三人一处往悬梯边走去。
  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对母女的对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妈妈,它们都是医生吗?”
  小姑娘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石榴红的小裙子,衬得她十分娇俏可爱。她在妈妈的怀里动来动去,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最后指着军舰和头顶盘旋的直升机身上的红十字标志,问道。
  妈妈显然有些哭笑不得,脚下又步履匆匆,便随口答了一句:“算是吧。琪琪,先别问了,妈妈也不清楚呀,一会儿上了船,我们问问别人,行不行?”
  琪琪小姑娘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便撒娇哭闹起来。
  孟瑞静走了过去,安抚道:“小朋友,它们都不是医生。但是,它们都是我们医生的好帮手。有了他们,医生们就会变得更厉害。”
  说着,她指着不远处三十多米高的军舰说:
  “它的名字叫‘和平方舟’,是中国第一艘海上医院船哦!刚才那架直升机是它的孩子,名字叫做‘舰载直升机’。这艘船就是它的妈妈,它飞累了就回来歇在军舰妈妈的怀抱里,就像妈妈抱着你一样。明白了吗?”
  琪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却全是欢喜,忍不住雀跃着连忙道谢。
  而徐梦来发现,她身边的塞西莉亚也听得入了神。便知道,能将“和平方舟”和舰载直升机的功能讲得如此浅显易懂,让稚子孩童也能明了的,也只有她的老师孟瑞静了。两个月前,她不就是这样被“说动”的吗?
  那时她刚从军医大学毕业,面临着毕业分流的选择。也是孟老师,带她到军港看了一眼“866”号和平方舟军舰,跟她说,“你看,这是我国第一艘成建制的海上三甲医院,如果能在这里工作,是不是想想都觉得超级酷炫?”
  当时,是一个日薄西山的时刻。夕阳让“岱山舰”蒙上了一层蜜橘色的光,不远处几只海鸥飞鸣而来,裹挟着温润的海风,这般的壮阔温柔一下子击中了她。
  贺船长在远行途中倒是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入列动机”,她总笑着打哈哈说,是被和平方舟超级酷炫的外观给迷住了。而实际上,她的爸爸妈妈都远在非洲医疗援助,爷爷奶奶又被返聘回了中医院上班,根本无暇顾及她,那在国内国外上班,其实都一样。再说了,趁着年轻看看外面的世界,增长些见识,也很好呀!
  等真入了军舰,徐梦来一路随舰远航,所闻所见倒真没让她失望。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上了船,便很快到了开饭时分。
  一个身着酷酷飞行服的高个子短发女生路过徐梦来身边,招呼她一起去餐厅。塞西莉亚跟着她们,一路走过几层甲板,路过一间间“内科”、“外科”诊室之后,来到了宽敞亮堂,弥漫着饭香的餐厅。
  “来,正式介绍一下,舒寅,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架直升机的飞行员!”
  “她就是刚才码头上那个华裔小姑娘吧?”见徐梦来点头,舒寅便也明白了。大手一挥,豪气地说:“叫我舒寅姐就行,你好啊,小不点!”
  塞西莉亚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啃着一块蒜香排骨,徐梦来拍拍她的头,对舒寅说:“小姑娘一个人来的,还不熟……”意思是,你不要见怪。
  “嗨,这有什么?”舒寅大大咧咧地,又把好几块红烧带鱼拨进塞西莉亚的餐盘里,“经历这么一场劫难,大人都可能要一阵子才能缓过来,何况小孩子?”

  今天的餐厅,徐梦来觉得格外热闹。
  因为那些劫后余生的中国同胞,正在餐厅里一边吃一边聊。
  “大家好,我是和平方舟号舰长贺正。你们也可以叫我‘老船长’。上了军舰,就是回家了。大家多吃点,连日奔波等待,辛苦了……”
  “老船长”贺正的话像一枚石子儿,让大伙儿的心底也泛起层层涟漪。他们或抹泪,或沉默,热闹一下子像冬天室外的水,冻成了冰。一个寸头的中年男人打破沉默:“大伙儿,都过去了,军舰不是来接我们了吗?回家了该开心才对呀!”
  塞西莉亚看到,老船长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舒寅笑道:“贺船长明明是和平方舟历任船长中最年轻的一位,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谁给他取这个外号的。”
  徐梦来大胆揣测:“大概是看他日日在船头风吹日晒,‘小鲜肉’也变成了‘老腊肉’?”
  也许老船长听到了有人在议论他,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还举了举手里的饮料杯,笑容可掬地要和她们共饮。
  塞西莉亚的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在心里给这位古道热肠的老船长点了个赞。

  吃过饭后,她便被徐梦来带到了“烧伤科”诊室。却碰上了一个戴着厚厚啤酒瓶底儿的年轻人,向值班的周医生要了一支烫伤膏。塞西莉亚看他抱着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又听徐梦来打趣他:“张敏啊,背书也要劳逸结合呀!”
  “你来啦?”张敏扫了一憨厚地笑笑,到门口向左拐个弯儿就走远了。
  后来却听周医生说,这孩子昨天夜里看书看到一点多,早上起来去厨房轮岗帮忙,结果一不留神被平底锅烫伤了。“也是个书痴!就他这股执着劲儿,我觉得他回国后的口译证考试一定能过关!”
  塞西莉亚这时已听了徐梦来的话,躺在旁边的病床上,听她们闲聊。噢,刚才那个年轻人,应该是船上的随行翻译吧?她的小脑袋瓜里蹦出了这么个问号。
  “塞西莉亚,可能会有点儿疼,你稍微忍一忍哦!”
  塞西莉亚含着一汪眼泪,终于点了点头。

  周医生一边上药一边叹气,说战乱来了,果然小朋友是最可怜的。还好她跟着上了船,不然一个人缺医少药,又没有大人照顾,这双腿最后爬都是要废掉。
  徐梦来何尝不担心呢,小姑娘也懵懵懂懂,许是听了个“废”字,脸上又开始“挂珍珠”了,徐梦来心痛极了,忙上前安慰:“没事的,塞西莉亚,我们军舰上治疗海水浸泡引起的皮肤外伤,最拿手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说着,她又把周医生拉到一旁小声地说:“这姑娘听得懂中文……”
  “那你不早点告诉我……”周医生小声埋怨道。
  他们的对话,塞西莉亚也听到了,但她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但那汗津津的长睫毛,怎么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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