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

　　遭李滟在耳边念叨了小半个月之后，长安郡终于是传来李梵登基为帝的消息。

　　据说各地百姓普天同庆，想必李梵的声望在百姓心中也是极高，毕竟除去他的亲征支援，他待人也是极为亲厚的，前些年，经常遍访各地，所以不少平头百姓见过他，觉得他是个实打实的好人，肯定也是一个好皇帝！

　　李梵特地张贴皇榜卜告天下，以百姓为本，要天下人看着他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以免如先帝一样祸害百年。

　　许怀这可就惨了，他整日听李滟念叨的耳朵都快生茧了。

　　幸好李梵那边一传来消息，她就打算立即启程回长安郡一趟了，许榕托她带上云杉的骨灰一块回去，交给沈氏就好。

　　李滟抱着那小坛骨灰，从出了西关城就一直是发愣的状态，许怀与她同行许久，也不见她蹦出一句废话。

　　还是挺让人啧啧称奇的，直至出了云城的地界，二人需在此处分开，李滟才说出这一路同行来的第一句话。

　　“季元。”

　　“嗯，怎么？！”

　　“回去一趟，我抵达侯府的时候，能去许家祠堂里见见叔元的牌位吗？！”李滟表情平淡的看不出一丝端倪，但是扭头看向许怀的时候，那眼里的期待却出卖了她，“我先前就想进的，但是嫂嫂说我是外族人，不便看见，所以我也没什么办法，这次回去，我想看看，你……”

　　许怀颔首不语，李滟以为是没得到回应，似乎还有些不太甘心，“季元，我就远远的站着看一眼，然后……”

　　“想看的话，就偷偷去看一眼，不叫嫂嫂发现就好，嫂嫂不常在府中，你……”许怀言尽于此，不再多说了。

　　李滟就听着他出的这个馊主意，复而喜笑颜开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驾！”

　　即是得了许怀的首肯，李滟自然就放肆多了，这会儿更是归心似箭，带着身后的侍卫一路快马加鞭离去了。

　　许怀看着那队远去的人马，这儿就只剩下三人了。

　　枳实随行就是来指路的，但是乾岭随行那一身煞气的模样，明显就是去打架的。

　　为此枳实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敢和他说话，连挨都不想挨他一下，模样长得俊俏得很，就是煞气难消，让人敬而远之！

　　“乾岭。”

　　乾岭立即回话，“在！”

　　枳实：“……”声音也是冷冷的，还怪好听的。

　　枳实纳闷的原因，许怀其实也很纳闷，乾岭二话不说，上马就跟着他们来了，不知道是心血来潮的去帮他撑场子，还是尽忠职守的同他去镇北侯府抢未来的世子妃。

　　“你跟着我去北城干什么？！”许怀侧脸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好奇道：“帮我去抢我的未来准世子妃，还是去揍翻那群对我喊打喊杀的近侍？！”

　　乾岭：“……”额，我在主子眼里这么凶残吗？！

　　枳实：“……”我是不是也有份，都怪我年少轻狂第一个对世子下手，这会儿跳黄河也洗不清了，乾岭大哥，刀下留情，把我留最后一个杀呀！

　　但凡现在不是在马背上，枳实都能立马原地跪下，然后大喊一声：大哥，我错啦！再也不敢了！

　　乾岭：“主子，二小姐让我跟在您左右，若是您真动手抢人，我也好帮您断后。”

　　“得！”许怀被他说的，也是被许榕想的，给逗笑了，“我这次去就孤身一人，哪里抢的过镇北侯府的那帮人，我顶多是羊入虎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可真是长了我的士气，说抢就抢！”

　　“是！主子。”

　　枳实哭丧着脸，“世子，我咋办？！”

　　许怀就要打马而去的时候，枳实冒出这一句话，让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认真的思忖片刻之后，朗声道：“害，多大点事儿，你主子恨嫁，你当然是帮你主子一块被我掳走啊！”

　　“啊？！”

　　许怀不管他嘴巴张的多大，随即回头，打马而去，乾岭紧随其后，只剩下枳实一个人苦哈哈的跟在后边，边追边喊：“世子，你慢些！”

　　西北的地势向来不是最好的，气候也是十分古怪，都已经是初夏的季节了，荒城以北的地界还是寒冷的。

　　索性要他们免去了整装衣着再出发的麻烦事儿，但是天气多变，便是快马加鞭了一路，也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才赶到北城。

　　抵达镇北侯府矮墙外的时候，已经夜半三更了。

　　夜里寒露重，说句话，哈口气都冒烟，许怀裹紧身上的氅衣，翻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乾岭，说了两句在此处等候一会儿。

　　乾岭颔首，牵过他马匹的缰绳，枳实赶紧领着人往后院去把马匹拴住了，回来再翻墙进去。

　　只是一刻钟不到时间，两人再回来的时候，许怀人已经不见了。

　　枳实心里一咯噔，心道：那么大一个世子不见了，我身后这哥们不会把我剁成肉泥吧？！

　　“我们，翻进院里去？！”

　　语罢，音落，乾岭已经业务熟练的蹬上了矮墙，四处张望了一下，撇下枳实跳了进去。

　　枳实：“……”怎么回事儿？！这是什么近年来兴行起来的业务吗？！世子这近侍到底是干啥的？！怎么翻墙的动作这般熟练？！

　　没想让他继续想下去，只是听见耳边响起一阵簌簌声，乾岭不知何时又蹲在墙头，蹙眉看着他，低声道：“愣什么，还不上来。”

　　枳实心头一紧，胡乱的点头，动作还有些笨拙的攀上矮墙，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去，乾岭似乎看着觉得伤眼，立马提溜起他的后襟，然后跳下院墙，就那么理所应当的进去了。

　　枳实：“……”

　　进去之后，也不说去找许怀往哪里走了，乾岭就是一言不发，四处乱绕，直到撞上了前来巡夜的川柏。

　　川柏冷眼看了枳实一眼，而后对乾岭说：“……世子，他去二爷院子了，你们随我来。”

　　乾岭挑了挑眉，颔首：“好，有劳。”

　　枳实：“……”他娘的，我觉得你俩不大对劲！要走便走，怎么能一直揪着我的领子？！川柏，你怎么能干看着不救我，我不是你的好兄弟了吗？！

　　要死了……

　　许怀先行一步，撞上巡夜的川柏，就是交代几句，川柏也不多问，就当是没看见他，继续带人巡夜去了。

　　裹着一路的寒凉，他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霍衍的院外，然后又是动作熟练的翻墙入院内，蹑手蹑脚的摸黑到了霍衍的屋子外边。

　　屋内还燃着烛火，烛火将跟前人的影子完美的映射到窗边，许怀谨慎的掀开未关紧的窗户一角，猫着身子往里边瞅了一眼。

　　霍衍此刻正襟危坐在圆桌旁，借着烛火细细的打量着手里的玉坠子，火光下的玉坠色泽通透，模样也好看极了。

　　许怀浅笑，心道：霍寸之这个不老实的，就是被禁足休养身子了，也闲不住，这会儿还想起了睹物思人这一招，真是看着好生诱惑。

　　如此美景，若是还能坐的住，那自己决计就是正人君子，不过幸好自己不是，那么行为多有不当之处，也是无可厚非了，今日真是天助我也！

　　当即就起了坏心思，将窗户拉开了许多，然后借着夜里的寒风彻彻底底的将窗户吹开，传去一两声“嘭”的撞声，桌前的烛火骤然被冷风吹灭。

　　那股凉意瞬间就让霍衍清醒了一些，将手里的玉坠小心的收进怀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那大开的窗户，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是起身前去查看。

　　只是伸手关个窗户的空当，他便隐约听见身后有丝微弱的呼吸声，他随即屏息静气，还没等身后的人先动手，他已经快速将要去关窗户的手退回来，而后旋身将身后要偷袭他的人一并拉上，捏着那人的颈脉，抵在窗边。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是许怀自己都没料到霍衍心眼子怎么那么多，还将他抵在窗边，死死的按着颈脉动弹不得。

　　开始只是挣扎了一下之后，许怀就放弃了，毕竟霍衍捏的手劲儿并不是太重，虽然后背撞得生疼，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二人都不没说话。

　　黑暗中，二人对质了半晌之后，许怀还是忍不住先吭了声，“我……唔……”

　　只是吐出一个字，就叫霍衍低头将他剩下的话尽数又给他堵了回去，霍衍吻的又狠又急，似乎在以这种亲密无声的独特方式，告诉许怀，自己有多想他，多想见他，多想奔赴到他身边，与他站在一处，就算是死，也死在一处！

　　许怀被他按着亲的有些晕晕乎乎的，捏着颈脉的手何时移上了后脑也不知道，只感觉身子被人按着紧紧的贴着另一个的身体。

　　两处的温度融在一块儿，这会儿正好浓情蜜意，让人意乱情迷了。

　　即是许久未见，霍衍才如此，许怀也是体谅他，等他亲够了放开自己，许怀才静靠在他怀里，小声的喘着粗气。

　　霍衍抱着他的手也渐渐收紧，还是一言不发。

　　许怀听着他胸腔强有力的共鸣，一时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而后又强压着笑意，“二爷怎么了？！这么猴急的做什么？！是怕夜里巡逻的川柏不知道，你房里藏了个见不得人的人吗？！”

　　霍衍：“……没。”

　　他的声音里满是蛊惑，只听了那一个字，许怀都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麻了，叫他要了老命了。

　　“没什么？！”许怀就喜欢在口头上调戏他，“还是说，你想让侯爷和你大哥半夜闯入你房中抓我？！你可是明面上的平西王世子妃，与我在此偷欢，你夫家该如何看你？！”

　　“……”霍衍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声音低沉沙哑的说：“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你深夜跑来与我私会都不怕，我一个正襟危坐此处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霍衍。”

　　“怎么？！”

　　许怀仰头看他，眼睛细细的描摹着他的下颌线，而后抬手捏着他的下颌，手上用劲儿使得霍衍顺从的颔首看他。

　　霍衍表情很是不解，许怀看他迷茫的模样，心情大好，咧嘴一笑，“短短几月不见，你似乎学坏了，言语这般轻挑，是在控诉我的不是，还是心里埋怨我来得太晚了？！”

　　“……你来的确实有些晚了，”霍衍直言不讳，与数月前见他时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他，更像是深闺哀怨的女子一般，闷声抱怨：“爹，他不许我去西关城，就将我关起来了，我心忧你伤势，让枳实过去照顾你，倒是想你早些过来，但是又不太想你早些过来，这一路赶过来，是不是累了？！”

　　说着说着，霍衍话里的意思就变了味儿，透露出的几分心疼，都只是从胸腔里溢出来的一点。

　　他抬手细细的磨挲着许怀脸上的寸寸皮肤，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又低头与许怀额间抵着额间，细细对他诉说着此刻心中的想念。

　　好一通甜言蜜语，将许怀说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舌头打结到说不出话来了。

　　霍衍还得寸进尺的顺着许怀的桎梏，贴近他的耳畔，嘴唇隐隐约约擦过他的耳尖，吐着热气将人说的软了半边身子，只能堪堪倚靠着他，才站稳脚跟。

　　“十五，季元……”霍衍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一些，狠心似的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而后立即松开，低声细语的说：“好几个月，我见不到你，就只能揣着玉坠睹物思人，脑中时常想起先前与你在一处时，你比那山河风景迤逦都要娇艳上几分，让我好生想得紧，分别这几月，你是否也像我心念你这般想我……”

　　他顿了顿，移开了脸，低头看着还是仰头看他的许怀，眼睛又像是亮了几分，“还是说，你心中虽想着我，但是嘴上不说，见了我之后，这想念的心思就消下去了？！”

　　“阿衍……”听他说这么多，许怀更是心软的紧，松了手转而搂上他的后颈，眼神迷蒙的看着霍衍，却是不知道他这模样有多勾人，只是轻言细语道：“是想的，本是想早些来的，但是西大营的军务并未处理得当，便耽误了些时日，叫你好等了一番，是我怠慢了。”

　　霍衍盯了他好半晌，才认输似的长叹一口气，“没有怠慢，你一路过来，也是累了，今夜先休息，明日晨起之后，再细细和我说，今后还有许多时间，不急于这一时，先休息。”

　　许怀倒也没反对，只是整个人还是挂在他身上不肯动，霍衍只当他是累了，不想再折腾自己，便尽心尽力的给他褪去衣衫，然后将人塞进自己床榻的被褥里。

　　许怀确实累了，这会儿让霍衍伺候的，只是半睁着眼躺在床榻上，见霍衍丝毫没有要睡觉的心思，还披上了他的氅衣，就随口问了一句，“这夜里露重，你穿着氅衣，要去哪儿？！”

　　霍衍俯身在他额前亲了亲，轻声笑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些糕点垫垫肚子，再给你烧个热水，泡一泡热水澡，明日晨起身子会好受一些，不至于寒气入体。”

　　许怀这会儿困极了，也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意识含糊的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呢喃了一句，“早去早回。”

　　瞧他累的一沾床就睡得迷迷糊糊了，霍衍轻声失笑，又替他掖了掖被角之后，就脚步轻缓的出了门。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巧合，霍家兄弟俩又一次在厨房碰头了，这会儿二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一些尴尬。

　　“你大半夜的来厨房做什么？！”霍池满脑子疑惑，霍衍大晚上不睡觉，跑厨房来溜达什么？！

　　“烧热水洗澡。”

　　“……明日府中有贵客吗？！”霍池纳闷得很，想着霍衍也不是什么拘泥于皮相的人，怎么今天就这么好面子了，半夜来烧热水洗澡，那是前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事儿啊！

　　“或是，你终于想着放下季元，打算祸害别人了？！”

　　“……”霍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此刻的霍衍心情大好，但是面上不显，也是看在他是他哥，懒得计较罢了，随即敷衍道：“刚刚做院里受了凉，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不能等着十五还没来，我就已经病倒了。”

　　“稀罕事儿了，你居然还有这份心，”霍池虽然嘴上说的不好听，但他还是一向疼自己这个倒霉弟弟，立即大手一挥，“既然受了凉，就回去歇着，你那份儿我也替你一块烧了，待会儿就让川柏叫人给你送过去。”

　　“嗯。”

　　“即是等着心心念念的元元，就不要总是一脸死了媳妇儿的奔丧样，叫人看着多不讨喜啊，”霍池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其实心里还是护短的，不仅护着霍衍，就连许怀也是一并护着了，“还有啊，季元也是受了不小的伤，少说也得躺个十天半月的，他在军中也没什么人能照顾他，你既然让枳实过去照顾他了，没事儿的时候就给枳实递个信儿，问问季元的情况，日日这样睹物思人的有什么用？！这还能将人给思来吗？！”

　　霍衍颔首不语，霍池看他还不动身离开，蹙眉道：“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就赶紧回去躺着，一会儿川柏就给你送去，赶紧回去歇着吧。”霍池一个劲儿的催促他。

　　霍衍：“我还想拿些荷花酥，夜里肚子还有些饿。”

　　霍池：“……”我就说这个小倒霉的玩意儿，思虑过重，都是自己作的，真是不知怎么说他好了，年纪不大，毛病不少。

　　他这到底是跟谁学的坏毛病，跟个小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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