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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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到凄凉


      听见凉亭传来的嬉戏声时,刘吉有些意外地站住了脚,旁边的内侍也见了端倪,拱手笑道:“大王,看样子是林夫人带着永熙公主,哎——还有皇后的婢子颜倩。”
      刘吉闻言跟着望了望,果然见着一个小女孩儿绕着人转,大约是建业十三年出生的公主刘悦,封号永熙。但因为建业十二年便去了封地,刘吉并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也没有见过皇后,只有那个远远站着的年轻妇人倒是还有微薄的印象,却也只限于知道她之前还生了一位永修公主刘愉,不过出生即死,惹得父亲伤心了许久。
      他这几日专程到建章宫请求刘丕让自己与生母叶蔚见上一面,此时总算得了应允入了后宫,却没想到竟会在往日僻静的永巷巷口遇见皇后和前朝妃嫔,一时也踟蹰良久,磨了磨后牙:“绕开些走。”
      那内侍自是不敢言他,拱手在前面引路。刘吉经过沧池,却还是禁不住转头往不远处凉亭看了一眼,却意外对上了栏上倚着的一位红衣女子的目光,一时心下一惊。那人似乎也是一怔,旋即对旁人吩咐了一句什么,便有多人都转头望向了这面。
      刘吉头皮一炸,急急吸了几口气,最终顿住了脚。
      “大王?”跟在身边的长和见他神色不郁,又看了看朝这面走来的黄门,有些踟蹰。
      刘吉反应过来,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迎上前去。走到近前,倒是林夫人先认出了他,声音讶异:“是淮南王?”
      刘吉胡乱扯了扯袂下里衣,有些犹豫地对着父亲妃嫔拱了拱手,低声唤了一句“林阿姨”,目光旋即掠过她腿边小妹刘悦,看向方才与自己对上了双眼的女子。
      那人远山眉上挑,眉尾微弯,丹凤下敛,直鼻朱唇,仪容落落,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望向刘吉未有半分言语,面色沉静。
      他想他知道她是谁。
      他见她穿的是绾色深衣,只在衣襟有钱纹点缀,想起曾经听说新后节俭,心中微微一动,然后上前一步,恭声行礼:“臣吉见过皇后。”
      秦清商心中对于刘吉进入后宫的意外被压下,终于看清他淡细的眉毛和含水的双眸,眉目微敛,似含羞怯,一时也只有抿唇:“原来是淮南王,请起。”她看看周围人,眉目蹙了蹙,对着林氏柔声道,“今日也晚了,阿姨带着永熙先回去吧?”
      永熙公主跟着母亲向刘吉行礼,又在被拉起时笑容可爱地倚在秦清商怀中:“那我明天去找嫂嫂吃糕好吗?”
      刘吉没想到秦清商竟没有对自己身为外眷进入后宫出口责问,甚至还遣退旁人,心中升起几分诧异的感激来,又见皇后答好,面上温柔笑意流转,不知为何心有戚戚。等到人的目光回移,他心下一时又是一慌,抿了抿唇。
      “淮南王这是……?”秦清商审视刘吉身边两人,见其中一人似曾在刘丕身边见过,但并不是太后的人。秦清商曾听说刘吉身世,知道其受太后郑荷宠爱更甚帝王,如今却不知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太后而用刘丕身边人的?心下疑窦更显。却没想到这话问出,刘吉只是嗫嚅着嘴唇,本就白净的面色更苍白了些。
      风卷过永巷,似是闷热潮汐。秦清商平日素闻刘吉为人顽劣,如今对上他的踌躇,再加上这般少年羞涩的情态,倒觉得不大适应,但见少年身量尚且未足,想起小弟秦清风或许也与他差不多年岁,所以不免几分怜爱,索性直接问他:“淮南王是从建章宫来的?”
      刘吉闻言似是惊愕,秦清商环视这少有人到的永巷口——需要瞒着太后,这般少随从不体面地跑到后宫永巷来,想来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事?
      他的怯懦却急切的神色早已告诉了她答案。但是秦清商福至灵犀,并不多言,只淡声道:“也是去年宫殿翻修,大王不识得路情有可原。不过近日陛下国事家事缠身,下人约束难免疏漏。淮南王进宫竟也未能好送,却误领了大王到此。”她微微一笑,遥遥一指不远处官道,“淮南王不必心焦,沿着此路直行,不时便是少府。那处之后,与淮南王出宫时并无变动,想必淮南王见了,便也就认得路了。”
      刘吉一愣,回过神来,知道是让自己尽快离开后宫的意思,但他本来连续几日献礼,这才偷偷求得刘丕松口,如今却知道自己恐怕近些日子都再难见到母亲和妹妹了,心中不禁升起委屈,却又不敢表露。再抬头见皇后美目中满是抚慰,有几分受宠若惊,不敢再与她对视:于是抿了唇,终究一揖,软声应道:“多谢皇后……”
      “淮南王不必客气。”秦清商柔和一笑,不知为何,刘吉仿佛又见到了她在对着刘悦笑时的温婉,心中几分欣喜几分羞怯。却听皇后继续说道:“今夜宴会,前朝诸位膝下有生养的夫人都会列席,大王还是先回吧——孤也还有事,这便少陪了。”这话已经将他目的放到明面上了,是在说让他放宽心,今晚依旧能见到母亲,刘吉心下微怔,泛起一丝暖意来。
      “臣恭送皇后。”他于是长揖,见她颔首转身,想人对自己的抚慰,却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障,开口叫道:“皇后——”见秦清商回头,面上神色虽然疑惑,却不显诧异,而刘吉的手心里却已经全是汗水,只得低下头去,嗫嚅道,“夫人……嫂嫂——您是兄长的妻子,便是刘吉的嫂嫂,今日蒙嫂嫂指点,臣弟感激万分。然兄长、母亲叫臣弟小名‘承喜’,嫂嫂若是不弃,臣弟字‘安贞’或也可忝列尊口。只是不必唤臣‘淮南王’、‘大王’的,折煞了臣,平白也唤得生疏。”说着抬眼去看皇后,却见她目光微变,半晌似缓缓露出笑意。
      秦清商听他前面的话,本已经觉得惊讶,到了后来,却渐渐对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大王生了感激。她嫁给刘丕,谁不知是郑秦联姻。也只有宫中尚不懂事的小辈会唤她一声“嫂嫂”,如今这个将及弱冠的少年封王竟也如此言说,于她心终不是没有触动的。想来也是他自己觉出了今日所为实在有逆养母心意,见自己稍有庇护,便额外生了感激。
      秦清商又想起刘丕曾让她唤代王刘丕和赵安王刘昌的字,所以便温柔一笑,道:“难怪太后曾与孤言,尊驾心思细腻可人,既如此,孤也恭敬不如从命了——平白耽误安贞许多时间,此番便尽快去吧。”
      刘吉听自己的字从眼前人如若丹朱的口中滑出,心中不知为何异样地一颤。他不敢再停留,匆匆告了礼,转身走了。
      秦清商瞧着他的背影,微笑着对身旁与自己自幼朝夕相处的婢女颜倩说道:“淮南王的年纪,倒与穆郎一般大?”
      颜倩闻言也瞧了一眼,却偷笑道:“年纪是大致相当,但是性子却很不一样呢。本来小姐称呼几位及冠的大王也都是叫的字啊,淮南王方才绕了一大圈,郑重其事的,奴婢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秦清商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却并没有答话。方才她说刘吉“心思细腻可人”,但其实太后的原话却是“脆弱敏感”,她稍加修饰,显得此番顺耳许多。宫中曾有传言,说太后喜爱淮南王,甚而在诸王分封时,曾劝说先帝选择了最靠近万年、民丰物饶的淮南国作为刘吉的封地;哪怕刘丕也曾淡笑着说过“母亲疼爱承喜,更甚朕幼时”。
      但今日与刘吉相见,后者甚至偷偷进入后宫来看望生母,秦清商却觉出这背后关系实在微妙,也更在这传言上存了疑惑。
      想到这里,她吩咐下人道:“方才孤与淮南王所说,你们可都记住了?”下人答是,秦清商才颔首,转向旁边一个小黄门,问道,“今日可问过温婕妤的情况了?”
      那人是她月前派去医官院的宦官。温佳宁自幼孱弱,这些日子大约是缘着暑热,又病起来,秦清商碍于宫中事务无法日日打扰,却还是派人每天去医官院里问过。
      小黄门叠手一揖,回道:“问过了,婕妤今日都好。不过吃的还是少,朝食只用了小半碗小米粥。”
      秦清商不由地揪了心,想要转向含章殿,却又碍于晚宴即将开始,自己的衣裳还没有换过,只得对着最亲近的颜倩说道:“你去仔细问过情况,再来回我。”
      颜倩应了“唯”,马上走了,秦清商眼见她下裳随热风而动,只觉七月里暑气逼人,所以心里更平添了焦虑。

      水袖抛飞之间,秦清商侧眼望去,见刘丕小臂曲起支着下颌,百无聊赖看着台下,微微敛眉。
      高台下左首正是淮南王刘吉,在往下是高皇帝八子,年方十一的清河郡王刘斐,他因是第一次列席这般宴会,眼睛不住地看向周遭,倒在一队心事重重的高位者中显得格外出挑。
      二王的对面是后宫女眷——因是家宴,所以平日里难得一见天光的前朝有生养的夫人们、当今位份稍高的妃嫔以及诸位长公主都有机会列席。
      太后郑荷今日红紫深衣,金配银饰,显得更加端庄持重。她正与下首第一位夫人,亦即刘吉的生母叶氏叶蔚交谈,不过大多是郑荷在说,后者不过频频颔首罢了。
      秦清商的目光放到叶夫人身旁的永仪公主刘珊身上,又转向刘吉面目,发现果真如宫人所言,二者面目十分相似,与人言和先帝相似的代王面目不同,亦不同于太后的庄严持重,倒是一等一的像母亲叶氏温柔似水。
      温柔似水。
      她的丈夫所爱也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秦清商想起温佳宜笑颜与帝王沉着眉目,又想起太后这些日缘着刘吉入宫多生出的慈祥,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酒,只觉得还烫得难以下咽。
      帝王恩宠一时加身,叶氏荣华却转瞬成烟,更何况太后与先帝生分至死。母子恩情看似坚牢无比,帝王与太后的争锋满朝皆目睹——就算是自幼得太后疼爱的淮南王刘吉,今日后宫一见,人心隔肚皮,怎样的孝顺却还要留下疑问。
      秦清商怔怔地想入了神,却不防一个执酒的奴婢已经跪在了自己身边,原来是歌舞已退,刘吉举杯颂祝帝后。
      刘丕这边已经站了起来,却见皇后还呆坐着,微微挑了眉:“皇后?”秦清商瞬间清醒,只是举杯的手有些不稳。
      刘吉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中堂,端正跪下,高声道:“臣刘吉恭祝陛下、皇后万安,福寿绵长,康禄永泽,同心永结。陛下万岁,皇后千岁。”说着一饮而尽,少年不善饮酒的面容,就此一被撩拨,飞快地显出旖旎的红晕来。
      “淮南王出宫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刘丕本来对着秦清商说的,却忽然想起她与刘吉初遇尚在今日,于是只有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便将爵放了回去,转头看向太后道,“母亲说,他是不是长大了些?”
      郑荷也笑着,看向刘吉的眼里倒是温柔:“似乎是高了些——承喜,你站起来让娘娘看看。”
      秦清商最近地望进身边帝王的眼中,只见得一汪暗色的池水无风自动,浑浊搅动。
      刘吉闻言似乎略有不安,先看了高台上刘丕一眼,后者的面目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他于是站起来,又接过下人递来的另一樽酒,高举向太后,说道:“臣刘吉恭祝太后寿比彭祖,福胜东海。太后千岁。”于是又是一饮而尽。
      太后看他将酒杯递给下人,也喝了一盅,却笑着转头看向叶夫人道:“夫人看呢——孤看着长高倒是不算最大的变化,倒是这酒量见长啊。孤记得他小时候参加宴会,半盅喝下去,便在乳母的怀中睡得人事不知了,记得吗?”
      未待叶蔚回答,那厢刘吉却赶紧说道:“娘娘可莫要揭臣的短,臣要羞死了!”语气十足是孩子忍不住责怪母亲的样子,他似乎未见叶夫人的目光微暗,又转眼看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方的弟妹,似乎几分羞怯,“承瑞和永熙都看着呢,以后臣可如何做他们表率!”
      倒是刘丕闻言轻笑一声:“你做表率?”
      宫中皆知淮南王刘吉不务正业,攻技淫巧,好学末技。刘丕的声音不大,刘吉的面色却已经泛白,如此方才因酒而红的面色,总归显得正常了些。但是秦清商经过下午,已经知道他性子并不算大度,加之她也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有心无意的玩笑话,所以只是垂下了目光,不忍再去看少年的面色。
      倒是一个孩子声音响起:“陛下,为什么五哥教不了臣等?”再抬头时,已经是清河郡王刘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见他面容活泼天真,显露出与诸人都殊不相同的可爱。
      “瑞郎——”叶夫人旁边的一个女子惶恐出声制止,却一看太后皇帝面色,赶紧站起来告罪,“是妾管教不当,请陛下、皇后、太后恕罪。”她是先帝良人王氏,宫人出身,建业七年生下刘斐时不过十五岁,如今也只二十五的青春年岁,却已经谨小慎微地踏入了未亡人之列。
      秦清商见她觳觫,听见刘丕开口说道:“无妨,今日不过家宴,夫人不必忧虑过甚。”心中微微放下了些,但却又听他转向刘斐,声音微微严厉,“不过承瑞也已经大了,一日日不管教,倒确实不妥。这事不能耽搁了,朕在太学专门给你指位先生。等再大些娶个娘子,便加你为王。”
      言出后满堂一惊,但是很快平静下来。先帝诸子,除却刘斐,确实都已经封了国王,但他自幼长在宫中,刘丕登基时封了他郡王,想来封国王也是早晚的事。
      太后打破僵局,微微颔首:“承瑞如今年岁也是太小了些,等到成了亲封了国王就好了。”
      刘斐闻言似乎并不以为意,低下头撇了撇嘴,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自己的母亲打断了:“妾替清河郡王——叩谢陛下、太后隆恩。”
      刘斐于是也没有话再敢说,走到母亲身边,一起端端正正地向着高台上行礼:“臣刘斐——叩谢圣恩。”
      烛光照耀之下,两张相似的面容抬起头来,但一张虽年华未逝,却已经憔悴干枯,另一张长目高鼻,浓眉淡唇,是少年可爱俊秀的端倪,仍旧鲜活,仍旧美丽,未涉世事,十足天真。
      秦清商忽然不忍心再看下去,她不知道这样的孩子会不会成长为殿中所站立的另一个少年的模样,那样谨小慎微,那样年轻,却已经囿于俗世尘网,挣扎求存。
      刘丕颔首,待到二人退下,太后对着还呆立着的刘吉说道:“两杯酒都已经敬过了,第三杯却还是要敬。”她着看向身边的叶蔚,笑道,“你也要陪着儿子喝一盅才是。”
      两人俱都是面色一白,刘吉还是抢在夫人之前开了口:“娘娘,这不合规矩。”
      他神色间显出焦急的样子,引得太后秀眉微挑:“如何不合规矩?怎么,你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愿认了?”
      刘吉大惊,赶忙跪地而伏:“臣不敢——然……然娘娘蓼莪之恩,养育之情,山高海深,臣万死不敢置诸脑后,不敢稍微逾矩。臣又何敢以父母之孝,君臣之义,待一妇人哉?请娘娘体察!”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却只见叶氏也随即站起,目光从地上跪拜的刘吉脊背转到太后面上,出列对着郑荷跪拜道:“太后容禀,建业年间,淮南王已经出嗣太后膝下,对待尊上,素来孝顺恭敬,朝人闻之,谁不涕零?伏惟太后察其心意,察妾惶恐,莫要责备于淮南王。”
      刘吉没有抬起脸来,只讷讷道:“臣——多谢阿姨。”
      秦清商看着台下亲生母子,仿佛真的只是因为生身情谊被迫牵连一般。如果不是今天下午二人见面形容,她也会真的以为刘吉背靠大树,毫不眷恋生母。但如今看来,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本以为太后会更加震怒,却见她反倒是微微笑着,亲自上前扶起了叶氏,又命刘吉起来,对着叶蔚说道:“本以为要受你些礼,总要回敬你些什么——这孩子也是倔脾气,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叶蔚垂下眼去,低声答了“是”。
      郑荷却往身后一看,便有人下去,不多时一队婢女上殿,手中捧着不少良金美玉,衣带鞋袜。只听太后说道:“承喜此番好不容易回来,孤也和诸位商量着怎么赏你,但是华贵的有你兄长自去准备,这些都是我们平日看着好玩儿的东西。”说着一指两盘衣物,“这些是叶夫人做的衣服,功夫都比孤的好上许多,想你也会喜欢。如此敬一杯酒,又有什么不可的?”只见叶氏所做的衣物以青色为主,上缀祥云,果真绣工精巧,显出活泼又持重的颜色来,若是一针一线,实在也是一个大工程。
      但刘吉却只是颔首,并没有向那些衣物投去一瞥,反倒走到一个盛着一组陶制虎豹剑戟玩具的托盘前驻了足。郑荷笑道:“这些小玩意儿,你如今也还喜欢?”见刘吉笑着颔首,她又道,“孤记得,和你兄长是一样的。而且你又有了孩子——总还会有男孩儿的,这些玩具,也不算派不上用场。”
      秦清商转眼看向刘丕,见他目光紧缩,本来似有笑意,却狠厉地一折,被扼在了唇角,形成一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她两年来没见过刘丕喜欢这些玩具,便知道了太后口中所说“兄长”并不是他,于是垂下眼去。
      刘吉那边已经走过了几个工人面前,最后对着太后一揖:“儿谢娘娘隆恩。”见太后微笑颔首,刘吉转向叶氏,还是一揖,声音微紧,似乎并不适意,“臣谢阿姨心意。”
      叶蔚垂下眼去,低声道:“大王不必客气。不过太后嘱托,乌鸟心意,巍峨如此,妾岂可不从?”
      那边刘吉已经低声命人倒酒,最后执起酒杯,恭恭敬敬跪在夫人面前,开口说道:“臣身为先帝五子,先时在宫中多蒙诸位阿姨照顾,教导之恩,没齿不忘。臣以此樽,敬祝诸位阿姨福寿绵长。”
      话罢饮尽杯中酒,竟然对着三位有生养的夫人都祝了酒。另外两人惶恐莫名,赶紧起身斟酒,又是几句恭维的好话。秦清商见到叶夫人执酒到口边的手已经不稳,但广袖遮掩,再不能见其中泪光闪烁。太后却微笑颔首,显出十分欣慰的样子。
      酒喝过了,刘吉对着太后和高台各是一揖,秦清商颔首应了,却见他拍了两下手,笑道:“臣也为陛下、太后准备了礼物。”
      说话间方才在刘吉身后服侍的人已经引着一队人走上殿来,秦清商远远只见到几个庞然黑影,不禁心生了好奇。待到近处,竟然是八棵人高的小树,上面还挂着红色的果实。
      “是荔枝?”郑荷定睛一看,有些惊讶。
      “正是。”刘吉一揖,恭声道,“淮南暑热,岭南已有荔枝长成,今夏又丰收。臣特命人从豫章选了最上等的荔枝,连树一起运到万年。”说着一拢袖袍,声音也有几分整肃,对着周围人行礼如仪,“臣以此礼,恭祝陛下经纬天下,万民归化;祝皇后吉祥顺遂,荣泽四海;祝太后福寿天齐,康宁延年。”
      郑荷满意地笑道:“承喜有心了。”说着转眼和众人一起看向台上神色不明的皇帝,“承康说说,将这树种到哪里好?”
      刘丕听母亲唤自己乳名,眼帘稍抬,口中却淡淡向着刘吉问道:“岭南之树,在北方如何存活?更何况这般娇贵的树,大老远运到这里,恐怕人力物力,所耗不菲吧?”
      刘吉闻言一窒,勉强拱手回道:“陛下龙气福泽,区区敝礼,未有大耗。”
      刘丕的眼神垂在兄弟身上,不置可否地一笑。郑荷却说道:“不过就是几棵树,能用得了多少民脂民膏不成?皇帝今晚怎么说话火气这般大,我倒不敢叫你给这些小树苗赐一块地了——干柴烈火,别烧着了。”她的目光带着探究意味看向刘丕,半晌之后转向秦清商,“皇后今晚也不说话。今夜一个家宴,弄得倒像是朝堂了。”
      秦清商心里一紧,刘丕的目光转向母亲,勉力一笑道:“是朕的过错。但是今日儿实在有些累,娘娘喜欢这些树,便全给了娘娘吧。”他转向刘吉,“承喜的赏赐,早已经备好了,今日就不必念了,直接拨到王府里去——娘娘若要过目,找陈尧便是了。”说着目光无意识地抬起,又转头看向身边人。
      秦清商赶忙屈膝:“妾恭送陛下。”
      于是下面人便行礼如仪,刘丕也不叫他们起来,径自就走下台去了。行至刘吉身边,他的脚步微顿,却只是一掀广袖,动手整理一下,那袖子一气拍打在淮南王脸上,声响在大殿回荡,空旷而诡异。刘吉却并不敢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愈发跪伏下身。
      刘止看也不看脚边人一眼,便背手走出殿去。外面天幕早灭,帝王玄色的外袍只在一周闪着烛火的微光,却很快连这也看不见了。
      郑荷也望着刘丕走出去的背影,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恣意之行,与秦清商目光一对,后者已经惶恐地低下眼去。她想起方才刘丕用十分疲惫的声音叫自己“娘娘”,和刘吉天真烂漫的呼唤不一样,和刘赫得意快活的呼唤不一样,和刘晟沉稳细腻的呼唤也不一样,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显出气血不足的体弱和无可奈何的心境来。郑荷觉得难过,但却只是对着秦清商说道:“如此,皇后以为这树该栽在哪里?”
      其实秦清商也十分赞同刘丕所言,这树定然是难以存活的,但是却还是屈膝答道:“妾身不敢妄言——但思虑宫中地界,倒觉得永巷沧池旁重华亭边,倒是缺些点缀。”
      郑荷闻言颔首:“那里地界大,来往倒也看得清楚,后宫也不必前朝人多手杂——不错。”
      于是众人齐贺,帝王却已离席,各人相互行礼,迎着夜色分道扬镳。
      月光泠泠悬挂,长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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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817 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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