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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题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琴音韶乐袅袅,九曲长亭弯弯,清泉沿着亭边凿好的渠道蜿蜒流下,水汽氤氲着微凉的晨露,伴着悠悠乐声,似云、似花、似雾。
长亭的尽头,一人白衣如雪、秀发如瀑,端坐在古琴前,拨动琴弦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随着琴音幽幽,他如玉的面庞上也带上了淡淡的忧伤,不知是为琴、为曲、还是为己。
长亭的飞檐在雾气中慢慢湿润,晶莹的琉璃瓦变得更加一层不染,也更加滑不溜手,可就在这连手摸上去都要打滑的亭檐上,一个人惬意的仰面躺在上面,感受着温润的空气,享受着美妙的琴声,眼睛微闭,竟似已经熟睡。
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拨按下最后一个音,琴声已止,又仿若未止,躺在亭檐上的人深深一吸,仿若在回味着耳边的余音,最终长出了口气。
缓缓的抚摸着古琴,如玉的脸庞轻轻的转向亭檐,墨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怎么,陆小凤也会有心事?”
两条长腿一伸,陆小凤以一种极轻松的姿势坐了起来,一双晶亮的眼睛没有如往常般顾盼生辉,而是死死的盯着他:“有心事的不是陆小凤,陆小凤从来没有心事,有心事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沉吟了下,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对他的这种强调很感兴趣:“陆小凤从来没有心事,那有了心事的,还是不是陆小凤呢?”
陆小凤没有再开口,因为他发现花满楼已经不愿意再提。陆小凤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可同时,他也很重视朋友,更何况那个朋友是花满楼,所以他立即闭了口,什么都不再说。
一个翻身从檐上飞下,陆小凤人刚走到花满楼的身边,脸上已洋溢出有些痞但却是天底下最真诚的笑:“清晨雾重,热气腾腾的一杯君山银针,不知可不可以让花公子移步呢。”
仍缓缓抚摸着手中的那一把琴,花满楼长睫微颤,缓缓滑向陆小凤的方向,虽然眼眸中仍是没有一丝焦距,眼底却已涌上一股笑意:“原来陆小凤不但会喝酒,还会品茶。”
“这你就错了!”陆小凤突然大笑起来:“陆小凤不需要会品茶,他只需要知道哪种茶能打动花满楼就可以了!”
花满楼的笑顿时从眼底蔓延到那张俊秀的脸上,璀璨的朝霞衬托着他秀气精致的五官,竟有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气。
陆小凤慢慢的停住了笑,静静的端详着他。他第一次发现,花满楼身上有种美,超脱了性别超越了男女界限的美,可是,这种感知又让他心里很忐忑不安,这不是一种好情绪,至少对陆小凤来说,绝不是。
明亮杏黄色的茶汤,色泽鲜亮的针状茶叶在热水中起起伏伏,乎起乎落,陆小凤盯着这些在杯中起起落落的君山银针,有些发愣:“世界万物果然很奇妙。”
没有理会他的感慨,花满楼轻阖着眼睛闭目养神,微微一吸,鼻腔里全是君山银针那醇厚的香气,沉浸在这清雅的茶香中享受半响,花满楼才缓缓的睁开眼睛:“茶叶已经泡开了。”
看着杯中缓缓散开的叶片,陆小凤再次摇头:“花满楼,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瞎子……”
“无论是不是瞎子,都不会错过这杯好茶的。”淡然一笑,花满楼优雅的品起了茶。
陆小凤只得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闻了一会茶香,最终还是将身边小几上的酒壶捧了过来。陆小凤终究还是对喝酒的兴趣大于喝茶。
咂咂嘴灌下去一壶上好的女儿红,陆小凤看着依旧慢条斯理品着茶的花满楼,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截白纸递了过去。
疑惑的接过,花满楼修长的手指在洁白如玉的纸面上划过,抬头,疑惑更浓:“纸上无字。”
“无字。”
“这白纸有何特殊意义?”
陆小凤摇头。
“这纸从何而来?”
陆小凤继续摇头。
花满楼不禁凝了眉,他凝眉不只是因为陆小凤的一问三不知,更是为陆小凤担心。
可很快的,他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陆小凤了。
一匹快马,一封家书,一个全身是血的奴仆,带来了一个震天的消息。
花家出事了!
一路上风雨兼程赶回桃花堡,花满楼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平淡的像是普通的出门游玩,但陆小凤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隐藏在平淡下的愤怒与无措,轻轻的揽着他的肩膀,这是只属于陆小凤的无声的支持。
桃花堡花家
昔日热闹熙攘的堡内一片寂静,轻垂的杨柳诉说着阵阵春意,整洁的青石路面仍旧干净的像刚冲刷过一样,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只是少了那来来往往的仆役与絮絮的人声。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尸陈遍野,没有拼力搏杀,没有颓废苍凉。
整个花家,没有少掉一面墙掉落一块瓦,甚至连庭院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就像是突然全家一夜之间搬迁了一样。可是陆小凤知道,这绝不是搬迁!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自然也知道。
他自从进门后,就一直站在大厅里。
陆小凤奔出大厅的时候他没有动,陆小凤将四周检查完毕奔回大厅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动。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全身的肌肉仿佛已僵硬。
四周一片寂静,这种寂静,有时候却比惨叫声、厮打声、拼杀声更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接近。
而花满楼,就站在这寂静的中心点。
陆小凤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原本单薄的背影在暗影中愈见僵直,突然往前大踏一步一把将花满楼搂进了怀里!
花满楼顿时一个激灵,僵直的身子却已渐渐软化,他能感受到自背上传来的温度,来自陆小凤的温度,他就像一道光,走到哪里都能带给人温暖。
花满楼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将手向身后探了过去,向那个温暖的光源探过去,可就在他的手碰触到陆小凤之前,他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的周身大穴突然同时一麻!顿时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只能保持着这向后探的姿势。
“陆小凤!你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陆小凤已松开了手,他的脸上仍带着那讨人喜欢的笑意,可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温暖了:“我只是不希望你的手碰到我。”
“陆小凤你开什么玩笑!赶紧给我解开!”花满楼的额头已冒出了汗。
“这可解不得。”陆小凤又笑了,这次他的笑容已带了温度:“放了你,谁又放花家一家老小呢?”
“你说我会害自己家人?陆小凤你是不是疯了!”
对于这样的质疑,陆小凤还是笑,却没有回答,因为,一个温润如玉、清朗好听的声音已经替他做了解答:“他当然没有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疯了,他也不会疯的。”
伴着这个好听的声音,一个修长的身影踏入了大厅,用金陵坊的银线、江宁府的冰锻编织而成的白靴轻轻踩踏在地面上,轻巧的仿若没有声音,可这脚步声听在这被制住的人耳里却如同五月惊雷,那纸扇轻摇的闲适,那嘴角温暖柔和的微笑,那双黯然如波却墨如黑星的眼眸,除了花满楼,还能是谁人?
厅中人脸色已经灰白。
陆小凤凑近他,手指轻轻一动,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就已出现在他手中,如果不是亲手摸到,亲眼看到,他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这么薄的面具,有这么高超的易容术。
面具下是一张沧桑的脸,眼睛里带着一股子狠戾和残忍,让人无法想象,这么样一个人,居然可以把温润的花满楼扮演得如此之像。
可惜,假的永远是假的,即使他扮得再像再到位,永远都成不了真的。
中年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这样一败涂地,他很不甘心。
陆小凤了解他的不甘心,所以他再度开了口:“不可否认的,你扮花满楼的确扮的很像,可惜,你太不了解花满楼了,也太不了解我陆小凤了。”
中年人狠狠的盯着他,表情凶狠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陆小凤仿若没看到他的表情,兀自竖起了三根手指:“你有三处最致命的破绽:第一,喝茶的时候你不该闭眼睛,当然了,你是非闭不可,因为你需要靠闭眼睛来提高你的感官,使你可以在叶片散开的那一瞬间出声,好让我深信我身边的人是真的花满楼,但岂不知就因为这一点,暴露了你本身不盲的真相!”
看着中年人疑惑不解的表情,陆小凤冷笑一声,正待解释,一直安静站在他身旁的花满楼却已开了口:“因为既然眼已盲,睁眼与否就已无所谓,更没有必要用闭上眼睛来证明自己是个感官敏锐的‘瞎子’了,陆大侠是想这么说吧。”
陆小凤点头:“换言之,想用闭眼强调自己其实看不见茶叶散开的人,根本就是个明眼人,这就是所谓的明眼人做瞎眼事吧。”扫了一脸灰败的中年人一眼,陆小凤继续说道:“第二,是你进了花家以后,只站在大厅里,一动也不动,表面上看是在表达你的悲伤和愤怒,可是,这却绝对不是花满楼的做法,如果是花满楼,即使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会尽全力去寻找线索。而你之所以选择待在大厅,很简单,因为是花家太大,你之前虽然为了暗算已经在花家待了一段时间,但时间毕竟不长,如果乱走迷路了的话只会引来怀疑,所以,你索性站在大厅不动,好把这个破绽遮掩过去,有需要补充的吗?”
中年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至于第三点嘛……”陆小凤痞痞的摸索了一下胡子,挑眉看了看花满楼,花满楼感受到他的眼光,赶忙不自然的将脸掉往另外一边,脸上却已隐隐开始发烫,陆小凤顿时笑得更开心了:“还有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不应该约我在九曲长亭那里见面,更不应该约在清晨,你的考量是清晨视线不清,可以将你身上的破绽给遮掩掉,可你万万没想到……”陆小凤顿了顿,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一个月花满楼感染了轻微的风寒,所以他答应我,绝不会在午时之前外出……所以,再接到清晨的相约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中年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既然什么事都已被你知晓,你为何还不动手!!”
“诶?错!我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了。”陆小凤依旧笑嘻嘻的:“我对于你的身份一如所知,虽然探听别人的私事不好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这份好奇心。”
一旁的花满楼闻言直摇头:“我算是发现一件事,陆小凤的好奇心实在太盛了,他早晚要死在他这份好奇心上。”
“哦?这么说七童你不想知道他的身份?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假冒你?”
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份诱惑的事,因为好奇心人人都有,花满楼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知道他为何要假冒我,我只知道他虽然用罕见的mi yao迷倒了花家所有人,把所有人隐藏起来,却没有伤害任何人,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也不算个坏人。”
这下轮到陆小凤摇头:“若我有天死在好奇心上,花满楼一定是死在他的仁慈上。”
中年人突然轻轻笑了,笑得很洒然,顺带着他那双狠戾的眼也柔和了不少:“我自认mi yao与易容天下无双,却没想到还是败在你们手上。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花满楼不会出事?”
陆小凤轻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一张无字的纸:“这张纸本无特别,但有一点,它是花家仿照宋纸特制的书信纸,而这张纸本来也不在我身上,而是路上有人撞了我一下,身上就多了这么一张纸,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身上放东西的,只有司空摘星,而能够拜托司空摘星送一张花家的纸到我身上的人……那自然是连猜都不用猜了。”
将折扇轻轻合起,花满楼轻叹了口气:“现在你能告诉我,潜入花家,又冒充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吧?”
“我想我猜到了。”陆小凤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灼灼的盯着中年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姓蔡。”
中年人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陆小凤:“不可能!你……你不可能会知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陆小凤不禁笑了:“花家的钱财,你若想要早就可以拿走,可你甘愿潜伏这么长时间,说明你是为了找某样东西,可找遍了都找不到,于是将目光瞄向了花家之外,经过某种手段,你确定了花满楼身上没有这样东西,所以又假扮成花满楼,希望可以从我这里套出些口风,那全面搬空了的花家本就是你最后的孤注一掷,若不能套出些什么,就用这最后一招逼我说出,可惜,你的破绽一个接一个,而且你太看轻花满楼了,所以最终让你功败垂成。”
听完陆小凤的分析,中年人脸上已无一丝血色,而花满楼却有些困惑:“听你的语气,你已经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了?”
陆小凤看向他,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花家生意各地,花家七子皆在外,为何只盯着你?又为何能马上确定他要的东西不在你那里?还有,花家如此多机关密室,为何他能如此肯定那东西已不在花府?”
眉心微皱,花满楼突然恍然大悟:“难道是……”陆小凤亦苦笑道:“结合来想,他要的东西也就只能是那个,所以他自然是姓蔡的。”
一声叹息自花满楼口中溢出,他如玉的面庞上已有了浓浓的悲哀:“一把名琴跟一首好曲,哪个重要?乐者究竟在意的是弹奏的意还是手下的琴?”
“你不会明白的!”中年人狂吼出声:“你不会明白那种本属于你的东西却用尽一生无缘得见的遗憾!!你不会明白那种摸不到边的悔恨和不甘!你不会明白的!!!”
“我自然是不明白的。”花满楼黯然说道,轻轻拿起一把古琴,这把琴从中年人进大厅后就被摆放在角落里,轻轻摩挲一番后突然一掌狠狠劈向琴面,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木裂声,巨大的琴面分裂开来,露出里面象柚色的实木、7根精致的琴弦以及那象征性的带有焦痕的琴身,中年人的眼睛顿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花满楼拖着那把小巧了一号的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这就是东汉蔡邕的焦尾琴,你没想到吧,你曾经弹过他,曾经拿着它一路奔波,古琴难保养,所以你在花家可以很容易的确认它是否在,也可以很简单的确认它是否在我手上,可是其实不是你找不到它,而是他就在你眼前,你却一直看不见他。”
中年人的眼睛一直灼灼的盯着那把他追寻了半辈子的绝世名琴,痴痴的望着,望着,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身子一扬,竟冲破了穴道发疯一般扑向花满楼!
他的身法实在是太快,可陆小凤的身法更快,可就在两人正面交锋之前,花满楼突然踏前一步,将手中的焦尾递了过去。
“这,本就是你蔡家的东西。”花满楼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淡,但他的神色却是无法掩藏的忧伤。
中年人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外,伴随着身影消失的,还有他那癫狂的大笑。
“琴不过是死物。”花满楼叹息道:“为了一个死物机关算尽,最后连自我都丢弃的一干二净,这样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值不值,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傍晚九曲长亭,一片鲜花满楼。
花满楼端坐在琴台前,修长手指下按着的,是新琴上崭新的琴弦,琴音婉转,听醉了那仰躺在檐上的偷听客。
虽为偷听客却长着一张真诚而讨人喜欢的脸,带着暖洋洋的笑容,一手酒壶一脸惬意的躺在亭檐上居高临下:“七童的琴声果然还是一绝,这琴声如果把凤凰都吸引住了的话,那是什么样子呢?”
轻轻站起为自己端了杯茶,花满楼嘴角含笑:“那不过是凤凰来仪罢了。”
太阳的余晖为整个长亭镀上了一层金边,夕阳西下,只有两个身影在不断的拉长拉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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