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作者: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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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0


      司机靠边停车,将钥匙交给南笳,自己下了车。
      南笳脱下周濂月的风衣,放在座位上。
      两人都转移到前排去。

      南笳调整好座椅、方向盘高度和后视镜,打开手机导航。
      周濂月懒散靠坐,偶尔瞥她一眼。她一系列操作干净利落,是个老手。

      南笳将车子启动。
      陈田田有辆车,但她懒,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南笳在开。
      南笳挺喜欢开车的掌控感,开得也很稳当,但从来没载过这么高身价的人,多少有点紧张。

      车也不是自己常开的的品牌,上路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
      得心应手后,南笳看向周濂月,“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忌口的?”
      “没有。”
      “那就都听我安排。”
      “随意。”

      雨刮器自动启动,在前窗玻璃划出弧形的水迹。
      南笳有一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周濂月是一个存在感过分强烈的男人。
      她在观察后视镜时,目光略过他的脸,他其实并没有在关注她,但她仍然有好像考场上写作文被监考老师盯住了的不适感。

      她轻轻呼吸,按方向盘的媒体控制键打开了电台广播。
      周濂月却随即伸手,将其静音了,“很吵。”
      南笳:“……”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白噪音。
      周濂月扫她一眼,“你遣散了我的司机,就为了当我的司机?”
      南笳笑了下:“这不是,还在想话题吗?”
      “我以为特意把人支开,是有话要跟我说。”

      南笳转头看他,“是。但是我好像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
      周濂月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没再出声。
      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他可以有耐心,但不是永远有耐心。

      雨声潇潇,昏暗车厢变成水的囚笼。
      南笳又开了好一会儿,寂静叫她恍然觉得身边的人是不是不存在。

      她不由转头去看。
      周濂月微微歪着身体,两臂抱在胸前,似是睡着。风衣脱掉以后里面是白色衬衫,两粒扣子解开,露出分明喉结。

      南笳不确定他真的睡着,轻声地:“周濂月?”
      他顷刻睁开眼睛,微微转头,睨她一眼。

      “……你睡着了吗?”
      周濂月以目光询问她叫他做什么。

      南笳:“……没事,你要不继续睡吧。”
      如果不是捕捉到他眉头轻轻一皱,南笳很难从他平淡的表情中觉察到他有些许的不悦。
      南笳只好笑说:“Sorry.”

      周濂月倒睡不着了。
      车离开主干道,经过了一些七弯八拐的小道,老城区的居民区,间杂一些商铺,路窄得不行。
      车速慢下来,南笳张望着找车位。

      这附近几乎都停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空间极其狭窄。
      周濂月看她踌躇不定,便说:“换位吧。我来。”
      南笳很有好胜心:“不用。”

      她松刹车,送一点油,观察距离,看准时机,方向盘反打又回正,最后堪堪塞进车位里。
      车熄火,她拍了一下手,不免两分得意。

      南笳下了车,拉开后座门,将周濂月的风衣拿出来。
      周濂月披上风衣,朝她伸手。
      南笳不解。
      “钥匙。”
      “哦哦。”

      周濂月接过钥匙,解锁了后备箱,自里面拿出一把黑伞。
      按一下钮,伞“砰”地一声撑开。

      周濂月站在伞下,风衣深沉的颜色,与雨伞,与身后晦暗的雨夜,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说:“带路。”

      南笳往前迈了一步。
      周濂月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伞下。

      南笳不自在,伸手轻轻摩挲一下自己的手臂,她当然看出来这伞多大,撑住三人都绰绰有余。
      但觉得这行为太亲昵,过分有温存感。

      她可以接受更直接的,更赤-裸-裸的,能明显被界定为“交易”的行为,但似乎有点无法耐受这种亲昵。
      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心思电转,南笳笑着仰头看周濂月,“你搂着我呀。”
      周濂月眼镜后的目光如水冷淡,不声不响地注视了她好几秒。

      南笳也不觉难堪,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有点拙劣。”他不咸不淡地评价,下一瞬却是伸手,将她的腰一搂。

      周濂月个子非常高,半抱动作足以让南笳感觉像是一种圈禁。
      她放空情绪。
      听雨水在碰击布上敲出寂寥的声响。

      吃饭的地方,由沿街的一道窄门进去。
      周濂月收了伞,弯腰跟在南笳身后往里走。
      逼仄的楼梯间一下更局促。

      楼梯既窄又陡,头顶的空间也矮,像是在穿越什么未知迷宫。
      而等上了楼,掀开左手边的布帘进去,却别有洞天。

      店面不大,工业风的装修,水泥地面和红砖墙,头顶是盘错的通风管道。柜台后方钢架制的整面置物架,摆满了酒。
      店里在播爵士乐,有寥寥几个食客,这是个餐酒吧,要晚一些才会更热闹。

      南笳和女老板认识,进门便招手打招呼,甚而倚着吧台寒暄起来——
      “帮我留座了吗?”
      “留了啊,靠窗那个。”

      “今儿店里生意不好啊。”
      “这不下雨吗?”

      “那我风雨兼程地过来照顾你生意,你是不是到时候得给我打个折?”
      “还没消费先砍价了——送你们个菜好吧。”

      “送酒行不行?”
      “你倒会宰人,酒比菜贵多了。”女老板笑了,像是招架不住她。

      周濂月一直站在南笳的侧后方,冷冷淡淡地旁观。
      女老板转头,看过去,“你男朋友啊?”
      南笳故意露出个羞涩的表情,“帅吧。”

      女老板比个大拇指,“送你们一个小食拼盘。”
      “什么啊,我的脸还没有他的好使吗?”

      结束对话,南笳带着周濂月去窗边坐下。
      方形钢管的窗框,最上面一道横杆挂着盏矿灯改造的壁灯,投落幽黄的光。

      老板端上柠檬水,送来菜单和酒单。
      南笳说:“我们先吃饭,等一下再喝酒。”
      她将菜单递给周濂月。
      周濂月不接,“你点就行。”

      南笳报菜品似的点了串自己爱吃的。
      老板说:“怎么还吃这几道啊?不腻?新菜不尝尝吗?”

      “下回吧。万一踩雷呢?我是不要紧,我对面这位很挑的。”
      老板笑了,收了菜单,去通知后厨。

      南笳一手托腮,一手端起水杯喝水,目光不经意略过周濂月。
      他合衬的白色衬衫,衣袖挽起露出的小臂,嶙峋的腕骨,以及银色的机械手表。
      过分清标的男人,与任何有人气的地方都格格不入,除非是在他那素静得适合参禅的私人餐厅里。

      菜上得很慢,先端上了餐前的无花果核桃面包。
      南笳自小篮子里拿一个,撕成小片。

      她喜欢这里的气氛,音乐让人舒缓,好像随意说点什么,也不会尴尬,于是她从自己之前的本行问起:“你会不会看话剧。”

      周濂月稍稍侧坐,一只手臂撑在桌面上,他正在喝水,玻璃杯放下时在桌面上碰出一点轻响,“陪我妹妹看过。”
      “她喜欢话剧?”
      周濂月看她一眼,“你对她感兴趣?”

      南笳忙说:“我就随便问问的。”
      她怎么会感知不到他以问作答的戒备。
      她是他世界的边缘人,任何事关他的隐私都是禁忌。
      那还能聊什么。

      不过她无所谓。
      周濂月何尝不也在她世界的最边缘。

      吃完饭,雨好像也停了。
      南笳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我们去阳台吧。”

      这里是住宅改建的,阳台面积不大,只支了几张桌椅。
      南笳叫他稍微等会儿,她去拿点酒。
      片刻,她提着两瓶啤酒再回到阳台,周濂月去栏杆那儿站着了,点了一支烟。

      雨已经停了,可还有一种蛛网拂在脸上的湿润感。
      南笳走过去,递了一瓶啤酒给周濂月。
      他接过喝了一口,便随意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栏杆是湿的,南笳也没管,两臂撑上去,喝两口酒,眺向下方。
      这里的视野不好,也无所谓风景。

      但雨天是独特滤镜,让糟乱的一切,都被洇润模糊出一种特殊美感。
      忽略那些物体的实体,单单只看倒影在湿漉漉地面上的灯火,她觉得漂亮极了。

      “周濂月。”南笳转头看身边的人。
      周濂月不应声,垂下目光看她。

      南笳向着他靠近一步,“你冷不冷?”
      他出来没穿着风衣。

      周濂月仍然看她,还是不应声。
      南笳再靠近一步。

      风吹卷一阵湿润的香味送入鼻腔,来自她身上。
      她突然一低头,将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声音好轻:“跟你说个秘密。”
      呼吸轻拂在肩头,隔着衣料依然感知到微热。

      周濂月:“你说。”
      “你可以低一下头吗?”

      周濂月依言低头,她一下抬起脸,凑近到只余咫尺。
      他们在呼吸对方的呼吸。

      周濂月伸手,一把拊住她的后颈,却不是要使她彻底挨上自己,而是让她退远了寸许。
      “先说秘密。”

      这种时候,他依然可以这样冷静理智。
      真的很可怕。

      南笳笑了声,抬眼看着他,“……我以前……那方面的体验很糟糕。所以前几次不是故意。以后我会克服。”

      周濂月注视着她,“邵从安?”
      “嗯哼。”南笳耸耸肩。

      “你上回对郑瀚倒很游刃有余。”
      “你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是演技,还是你最不屑最低劣的那种。”

      “我看你现在也像是演技。”
      南笳笑得肩膀微颤,“那也得我敢。对你这种人,我还是说真话比较好。”

      “现在是真话?”
      “你觉得呢?”
      她还是笑,眼底情绪却一眼看不穿。

      周濂月不再出声,拊在她颈后的手掌微微一用力。
      她再度凑近。
      近到已然无法正常呼吸。

      但他不再有下一步动作。
      她抬眼,试图去看他的目光,分析他的意图,但好像,被眼镜片过滤之后,任何目光都会变得冰冷而无意味。
      她下意识要去摘他的眼镜。

      手被他一把攥住,拉下来放在他身侧,再往后一带。
      他欺身往前,她后退,后背并没有抵住栏杆,在这之前,他已伸臂,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闭眼好像是本能的反应。
      她还是无法自控地发抖,但只是最初。

      像是沉入漩涡,挣扎无用,放弃一切徒劳的尝试,当下陷的水流裹挟她,而她不得不认命时,她感觉到了一阵颤栗,来自于心灵。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样冰冷的一个人,接吻起来这样热烈。
      将她也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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