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火

　　珠珠一听元苍天尊开口就放心了。

　　可以的，看来之前那些日子的余韵还在，这老东西还没一见到心肝宝贝就把她全抛在脑后。

　　珠珠心里哼，嘴上却少不了说点娇娇的屁话捧一下这老东西，茶里茶气道：“我能怎么办，尊上与陛下都在这里，我一个小辈，万一没我的位置呢，我不得先问问清楚嘛，要是没我的位置，我还得赶快下去找我北荒的位置坐去，省得杵在这里被大家议论，丢人。”

　　天尊被她明里暗里挤兑，知道她在指桑骂槐骂中廷和天帝天后，他作为太上至尊，中廷正统统治的有力维护者，当然应该是不高兴的，但……

　　天尊看见少女穿着漂亮的红裙，挽着从没有挽过的蓬松姣美发髻，别着金色红色各种宝石的簪钗，水亮的大眼睛生机勃勃瞪着自己，像一捧灼灼燃着的火焰，又像一朵初开盛放的小牡丹。

　　天尊：“……”

　　多硬心肠的男人能对这样的小宝贝说不。

　　元苍天尊这样冷峻威严的老派大人物，并不情愿承认自己也心软了。

　　天尊不愿意与她扯缠这事，也没能张得开嘴训斥她，最后只能低低咳嗽两声，有点恼怒地囫囵道：“就你话多，过来坐下。”

　　呵呵哒。

　　这老东西，说不过，就会这套。

　　珠珠撇了撇嘴，刺他一下就算了也没想真和他对着掰扯，就顺着台阶跳下来，麻溜绕过案桌到他旁边。

　　天尊身边的碧华和琼犀看见她，下意识都站直了。

　　珠珠瞥一眼面露忿忿的碧华，又去瞧琼犀，心里没啥想法。

　　虽然外面人人都说衡道子和琼犀小公主的风流韵事，好像珠珠这个南域尊后就应该和琼犀小公主不死不休喊打喊杀，但其实珠珠对琼犀公主没什么意见。

　　什么琼枝神女转世据传当年与神王师徒恋的事不说，就说五百年前盛央境之变，琼犀公主真的保护过元苍天尊，灵府道台全毁了，人都差点死了，这是多大的恩情，衡道子不宠琼犀都没道理，把人家当成心肝宝贝更是天经地义。

　　珠珠当时也救过人，在她昏迷前，她记得她扑向燕煜抱住他后背为他挡住规则碎片，那种钻心刻骨的剧痛，她记忆犹新，她也为此毁了一身元脉——虽然燕煜是个大傻叉，后来还辜负她，她还不如救一块叉烧，但这只能说明燕煜是个绝世王八蛋，她运气不好，从不代表救人有错，就比如琼犀小公主，她救了衡道子，衡道子显然有正常人的道德水准，就对她很好。

　　一分付出一分收获，珠珠自己敢担事，也尊重敢担事的人，琼犀公主能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衡道子，衡道子补偿她宠爱她也是情理之中——话说当年要不是琼犀一心痴恋三生天的圣主、而是愿意嫁给元苍天尊，以元苍天尊对琼犀公主的宠爱估摸也会愿意悖逆伦.常娶她，那自己肯定就嫁不成衡道子。

　　珠珠寻思着自己要没有嫁给衡道子，小鸟崽子一只毛羽未丰的去哪儿再给北荒找个大靠山，要么也去死缠烂打三生天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主，要么就得和中廷少帝联姻……

　　呕，这样想想，衡道子还居然是其中最靠谱的一个！

　　所以珠珠心态很平和，对于有些人暗搓搓热议的她会对琼犀搞坏的猜测完全嗤之以鼻，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和人家救命之恩比，她脑子坏掉了才上赶着去针对琼犀公主，她顶多绕开琼犀去挑拨离间一下中廷，给衡道子多吹枕头风，让他少帮点中廷，多给她们北荒点实惠。

　　琼犀公主大概没怎么见过她，站起来有点愣怔看着她，才抿了抿唇，小声打招呼：“苏…苏少君…”

　　珠珠也难得近距离见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琼犀公主相貌柔美，略带病色，看着很娇弱，的确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让人很容易生出怜爱。

　　“公主你好。”珠珠点了点头，态度不热情，但也算少见的比较温和。

　　琼犀公主怯怯打量着这位据说盛名已久的北荒少君，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而且…真美啊。

　　琼犀以前总听许多人夸自己好看，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娇柔秀美，所以无论她以前被娇养在宫中、还是后来去三生天客居，无论在哪里总是爱慕者众多，可她第一次见到北荒少君这样的人，这样几乎…几乎一眼就能夺去人的呼吸的人。

　　琼犀感觉到，在北荒少君走来之后，周围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几乎下意识聚集在她身上，这位年轻又有凶靡美貌的少君仿佛一根火柴，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热情和一些更让琼犀无法形容的东西瞬间全点燃了起来。

　　珠珠和琼犀打完招呼，自然而然在元苍天尊另一边坐下来。

　　琼犀下意识看向珠珠坐下的位置，才发现这是一张双人案席。

　　琼犀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师叔父第一次摆双人案桌。

　　师叔父常年闭关，出关后多去巡幸诸州，很少应宴，只偶尔一些大事才会出席宴礼。

　　天尊地位独尊，无人配与他同坐，每次都摆单人席案，她年纪小又受宠，有时候不想和爹娘坐，想跟着师叔父坐，宫人们就会在师叔父坐席略偏后一点的位置摆张小桌，这已经是破例，是师叔父最疼爱她了，连她的大兄少帝魏丘曾经在师叔父座下修习经年、名义上的师叔父半个弟子，也绝没有过这份荣宠。

　　但这次居然是双人案桌。

　　琼犀怔怔看着珠珠的侧影，才仿佛突然惊觉，苏少君不仅是北荒少君，还早与师叔父成婚了，是南域尊后、师叔父的夫人，就像…像她的父帝母后一样。

　　夫妻，只有真正的夫妻才能同席而坐，天尊的身侧，这是个意义非凡的无比尊贵的位置，只有尊后能名正言顺地正坐，哪怕…哪怕她是师叔父最疼爱的孩子，是这六合神州最受宠的小公主，也从来没有资格。

　　不知道为什么，惊觉到这点的那一刻，琼犀心口像猛地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又闷又酸涩。

　　珠珠一坐下来，就敏锐察觉气氛不对，她扭头左右看了看，才看见还僵站在对面案桌后脸色苍白惊惶的少帝魏丘。

　　珠珠：“？”

　　少帝触怒衡道子了？这老东西对中廷不痛快了？南域要和中廷掰了？

　　——把她不得再加把劲当恶毒反派挑拨离间！！！

　　天尊感觉身边的小鸟崽子一瞬间挺直了背，就知道她又兴奋想搞事情。

　　天尊暗恼，不知道她怎么能满脑子惹事生非，不省心的东西。

　　在珠珠清了清嗓子张嘴要说话之前，天尊沉着脸冷冷对少帝魏丘喝道：“滚回去。”

　　连“滚”字都用出来了。

　　少帝魏丘心里惊骇恐惧，又不敢求饶，只能恭顺谦卑地深深一鞠躬，撑着已经站僵的双腿勉力坐回去，才感觉后背冷汗如注，全身还在颤颤发抖。

　　珠珠嘴巴刚张开，一句话没说，已经被元苍天尊截了胡。

　　这死老东西！

　　珠珠心头火一下烧起来，手趁着袖子放到案桌下，隔着衣服掐住天尊侧腰。

　　天尊保养得很好，腰身颀长，纤秾合宜的肌理紧实贴着骨骼，再裹上薄薄雍细的皮.肤，没有一点赘肉，却也不是那种硬邦邦的死肉，珠珠掐了一下，指尖立刻陷入一点丰腴细.腻的皮.肉，手感超级好。

　　珠珠不知为何嘴巴痒痒的，忍不住又掐了一下。

　　元苍天尊：“……”

　　天尊恨不能当场提拎起这只不要脸的小臭鸟。

　　天尊身形略滞了滞，猛地伸手下去把耍流氓的鸟爪子拂开，羞恼至极，对她低喝：“你再闹事，回去就抄一百年的书！”

　　切，有什么了不起，小气鬼。

　　珠珠不甘不愿把爪子收回来。

　　高台上的宾客们一直不动声色注意着天尊的动态，自然关注到天尊与苏少君微小的互动，当即心思各异。

　　敖骁是蹭着二堂哥的身份坐进这最高的高台上的，此刻就坐在敖金瓴身后，看见这一幕，心里像吃了一盆柠檬，酸得滴汁，小声嘀咕：“不是说天尊最不喜欢苏珍珠吗，怎么这么娇惯她，瞧她那德行…”

　　瞧她那德行，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娇里娇气蛮缠人家天尊呢……他要是天尊就好了。

　　敖骁心里悻悻地想，望周围看了看，觉得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绝不是只有自己有。

　　丹火台的台侯不知敖骁真实所想，还在笑呵呵道：“可见传言多有不实，想来也是，这可是天尊当年亲自颔首的婚事，对小少君怎么会不喜爱。”

　　“倒是之前传闻的红线之说，多半是真的…”台侯望着北荒小少君与天尊，又悄然望一眼上首天帝天后的神色，感慨道：“从今日以后，许多事恐怕要变了。”

　　西海王脸色更阴沉，不远处清冷秀雅的年轻琅嬛山主端着手里的清茶，半天没有动一口。

　　就在众人转着不同心思的时候，阶下传来步声，滚滚黑雾随着步声而来。

　　众人一凛，目光不约而同投去，只见一众高大威武的魔将魔臣，簇拥着为首一道修韧玄王袍身影。

　　青年魔君容貌很是英挺俊美，他远比在坐九成九的宾客年轻，肩披玄黑大氅，王袍华繁暗纹以红线翻织，此刻步步拾级而上，步履沉缓，尚未出一声，便已先显出一派凛然深昂、权焰滔天的气魄。

　　不少人猛地一震，心中骇然，没想到这年轻魔君竟有如此气魄！

　　珠珠看见燕煜，脸一下就拉下去，在心里凶残把他小人扎成刺猬。

　　傻叉傻叉傻叉！

　　珠珠再看一眼燕煜身边的漂亮温婉老婆，更觉得燕煜禽兽不如面目可憎。

　　有这么端庄的老婆，居然还不满足？知道多少人想要娶个温柔老婆还根本没机会呢，他还有脸出来勾搭前情人？

　　死傻叉死傻叉死傻叉！

　　天尊不知道身边小鸟崽在心里的破口大骂，他反倒对燕煜感官不坏，年纪长的前辈，多会格外爱重年轻有能力的俊才，天尊并不爱管事，神州杂事多由中廷处置，他不插手，但他最为重视教化后辈，但凡他出关的日子会不时去几个学宫开坛讲课教导学子，神州各家才华心智不错的后辈子弟他也都心里有数。

　　作为太上至尊，他严厉震慑八方，以铁腕维系神州太平，这是公心；但他的心胸还是有长者的宽容，少年人气盛，不甘人之下野心勃勃，这也是常事，他并不苛求燕煜发自内心多敬服中廷，只要明面上魔界仍向中廷称臣，表达尊重姿态，不扰乱神州安定，燕煜在魔界内部搅动风云，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至尊该有的气度，也是理应给这些一方手握重权王侯的尊重。

　　只可惜阿斗难扶，九重中廷很多时候总不明白这个道理。

　　天尊想起刚才少帝魏丘的贪婪狂悖言语，心中升起强烈的厌恶，连带对天帝天后也生出不快——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贪心太重，眼皮子又浅，竟纵容长子养成这个德行，为了权势，把幼妹当筹码，那种悖乱人.伦的混账想法都敢生出来，这是把他对琼犀的疼爱当什么？又把他当什么人？！

　　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将来如何配主掌中廷。

　　魔界众人走过来行礼，天尊先压下心中的不快，看向魔君。

　　魔界使团中走出来个一脸和气的中年胖子，满脸眉开眼笑模样，是魔宫如今权势泼天的内廷总管田茂，此刻他满脸带笑，殷勤热闹地向天尊天帝弯腰行礼：“拜见天尊太上，拜见天帝陛下，咱们魔君与婉秀郡主仰慕神州威仪已久，如今终于有幸，亲自拜会。”

　　说罢田总管乐呵呵让开路，黑红氅袍的年轻魔君才缓步上前，微微拱手，声音低沉：“晚辈燕煜，见过天尊，见过天帝。”

　　他身边略后些一个体貌纤柔端庄的年轻女子也走上前来，温婉地屈膝行礼。

　　天尊见燕煜气度卓绝，英姿勃发，已是觉得不坏；又见他身边像是未婚的妻子也温婉端庄，更是颔首：所谓成家立业，娶妻娶贤，魔君年少有为，选的妻室也得体，家里家外都安定，这是很叫老一辈人觉得稳重妥帖。

　　天尊微微颔首，对燕煜道：“你既已称臣，前事种种，都可既往不咎，以后当慎言慎行，不可再妄自挑起事端、危害神州太平。”

　　燕煜这才终于不动声色把目光从珠珠身上收回来。

　　他的动作细微而深沉，如果不是常年陪侍身边的人，根本不会发现。

　　比如田总管发现了，但他能全当自己瞎了，笑脸如常毫无变化。

　　可郡主婉秀做不到。

　　婉秀甚至觉得可笑，她望着那美得惊人的北荒少君，甚至在想这个女孩是不是会什么秘藏的妖术。

　　她是不是能把男人的心挖出来，吃进肚子里，才叫这世上最冷血狠心的男人都为她疯魔、为她神魂颠倒。

　　魔君燕煜没有注意，他所有的心神都望向那已镇坐神州数万年的天尊。

　　好一个神州天尊、至尊太上。

　　燕煜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滔天野望。

　　燕煜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只端起酒杯：“这一杯酒，敬天尊。”

　　旁边的琼犀见状，连忙斟了杯酒递给天尊：“师叔父。”

　　天尊接过酒杯，却说：“再倒一杯。”

　　琼犀愣了一下，以为是要倒给父帝的，忙又倒了一杯。

　　酒倒完，天尊说：“拿起来。”

　　“……”

　　琼犀呆住。

　　所有人都呆住。

　　因为天尊说这话时，竟转过头，正看着身边的红裙少女。

　　珠珠也呆住了。

　　她脑子难得空白，半天没动，天尊蹙眉，又叫她接，珠珠才磕磕绊绊接过来。

　　看着少女坐在男人身边，接起酒杯，真如天底下最同尊同贵的夫妻，年轻魔君就那么看着，眼瞳逐渐布满血丝，瞳深处几乎有骇浪撼动。

　　天尊并不在意这些暗潮涌动，这是他早做好的决定，他见珠珠老实乖巧地接了酒杯，微微颔首，才对燕煜说：“这杯酒算作赔罪，也是你该敬的，北荒老大君曾借宝物琉璃珠与你，东西借了五百年，如今你也该把东西归还原主了。”

　　天尊的语气和缓，并不带什么怒意，一个“借”字也颇给年轻魔君留颜面，但意思毋庸置疑。

　　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片寂静。

　　珠珠端着酒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难道她最近给衡道子吃过什么迷魂药，自己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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