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度

　　chapter06

　　楼茵镇的晌午，是嘈杂与炎热的代言词。

　　这里满是风尘，落后到仿佛停留在八.九十年代。

　　但同样，这里有充满热血激情的地方，拿着倾家荡产买来智能手机的社会青年、手柄喇叭里此起彼伏的方言叫卖、一到黑天就靡乱的网吧一条街。

　　边湘第一次知道有这种地方。

　　她跟在陈畏身后，迎着周围人或明显或隐蔽的视线，好奇地打量周围。

　　陈畏回头：“你还真是不害怕。”

　　“怕什么？”边湘挑眉反问。

　　怕什么？陈畏不知道是该说城里的大小姐太单纯，还是太大胆。

　　他迈着大步子，乐得见女孩小跑着才能跟上，嘴里还要嘲讽：“小矮子。”

　　边湘：“……”
　　就没有见过这么恶劣的人。

　　心情有些烦躁，这种烦躁来源于未明和迷惘。
　　也不知道，陈畏所说的报答是什么……

　　但很快，她就了解了，因为陈畏将她带到了一家饮品店。

　　楼茵镇的饮品店，门口的招牌是花里胡哨的彩色灯牌，里面空间不大，摆设着叶子发黄的绿植，装饰用的假树叶挂在屋顶，还有十几个木桌椅，几乎被人坐满。

　　大人不会来这里喝东西，来的都是些学生，有穿着楼茵中学校服的，也有差不多年纪，却打扮流里流气的大哥、大姐。

　　边湘还发现了之前的茅晓。

　　对方坐在座位上玩指甲，旁边的小姐妹拿胳膊捣了捣她：“陈畏来了！”

　　“哪里哪里？陈畏！”
　　抬起头的茅晓见到想要见的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然而紧接着，在瞥见跟在陈畏身后的边湘时，笑容变脸似的消失。

　　她是谁？

　　茅晓没由的，心中升起强烈的警惕。

　　同性，惯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排斥比自己漂亮的人。

　　茅晓很漂亮，在楼茵镇这种小地方，美人是稀少的。茅晓的妈妈便是出了名的美人，而茅晓更是继承了父母的美貌，自从升入高中后，一直是大家公认的校花。

　　她自己也向来自信，所以才敢正大光明追求陈畏，可如今，这点儿自信，却被面前的女孩打压得什么也不剩下。

　　这是一个，和她、和楼茵镇所有人都不同的女孩。

　　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和茅晓常年不晒太阳捂出来的白不同，是一种瓷白，在光下仿佛能透光的白。

　　边湘很美。

　　这种美是明艳的，即便她平时穿着打扮总是偏冷淡，但那骨子里的艳却怎么也挡不住。

　　她看人的时候，凤眼的眼尾，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钩子。

　　其次，身材也比同龄人出色。

　　一米六的身高，腰细腿长，胸部发育良好，在楼茵镇女孩还穿着不合身的小褂内衣时，她就已经在谢女士的教育下，穿上了塑形的.胸.罩。

　　可想而知，有多么让人自行惭愧。

　　“好像是三班新来的转校生，她妈是四班的语文老师。”

　　茅晓咬住下唇，陈畏并没有理她，而是把那个转校生，领到了吧台后。

　　一瞬间，茅晓心都碎了，脸色白的摇摇欲坠，旁边小姐妹见她这样，连忙安慰：“说不定是误会呢。”

　　茅晓目光死死盯着吧台后，仿佛这样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对，肯定是误会。”

　　可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升起各种念头，陈畏这么多年来，搭理过哪个女生？

　　就连她，还是因为两家住在同一片，从小一块儿长大，尽管如此，他对她还是冷冷淡淡。

　　她以为自己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对方会软下态度，毕竟她自信楼茵镇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她。

　　可现在。

　　茅晓手掌攥成拳头，贴着骷髅头的假指甲险些掐到肉里。

　　-

　　陈畏将边湘带到吧台，然后让她在门口等着。

　　老板娘正在做奶茶，余光看见陈畏进来，张嘴便是一阵臭骂，声音尖利刺穿耳膜：“又晚十分钟，这个月的钱不想要了？！”

　　“都说了今天要晚点来。”陈畏懒洋洋拿下挂在墙上的一件大码围裙，是饮品店的店服，他抖了抖，没有穿，转身出去递给边湘。

　　边湘抬眼看他。

　　水润的凤眼，眼尾的肤色比别处深，像是抹了眼影。

　　陈畏直直盯着看了会儿，待对方有所疑惑时，又若无其事挑起一边眉毛，痞里痞气道：“城里的学生，不会想反悔吧？”

　　夸张的语气，和一眼便看出来的假笑。

　　边湘默默伸手接过来，没有开口理他，她觉得他好幼稚。
　　比以前自己接触过的所有男生都幼稚，让她怀疑他的真实年纪。

　　陈畏见她接过去，扯扯淡薄的唇角，像一把钩子。
　　“今天累了，你就先替我打工吧。”

　　这理由还算正常，他帮她赶走三个小混混，边湘说过要报答，只是帮忙打半天的工，她可以做到。

　　小爱恋主打果汁，但却都是用粉末冲泡出来的，味道很冲，比起果汁更像是气泡水，边湘穿着明显过大的围裙，走路时，总是难免绊住，干脆折了两折，系在腰间。

　　她认真又稀奇地将每一桌的饮料送过去。

　　谢女士从没有让她做过这种事情。

　　其中，还有茅晓的位置，对方点了一杯粉色的草莓味果汁。

　　边湘放下，淡淡道：“请慢用。”

　　茅晓站起来：“等等！”

　　边湘回过头，艳而媚的目光清澈，没有半分其他心思，茅晓忽然笑起来，她就说陈畏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原来是当小弟使唤呢。

　　他不会早恋的，也不可能早恋。

　　茅晓把果汁重新放到边湘的托盘中，心里的石头高高落下，语气自然变得轻快起来：“陈畏呢，我这杯要让他亲自送过来。”

　　边湘：“……”
　　这两个人都有病吧？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茅晓哼了声：“你不会不知道这杯果汁的名字吧？它叫‘喜欢你’，所以，我要让陈畏亲自送过来。”

　　小爱恋最贵的饮料，一杯要二十块钱，她攒了两天的饭钱才省出来。

　　就为了来小爱恋，点一杯“喜欢你”。

　　她想听到陈畏对她说“喜欢你” ，哪怕是假的。

　　既然他厌恶早恋，那就等他们两个人毕业。在楼茵镇上，十.八.九的男女怀孕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到那副场景，茅晓的脸就忍不住发红，她瞪了一眼还傻站着的边湘，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

　　边湘觉得，这或许是个难题。

　　果然，陈畏听到她的话，想都没想地拒绝：“不去。”

　　他坐在吧台外面的角落，高大的绿植遮挡着整个身影，两条修长的腿颇为委屈地蜷缩着，无法伸展。

　　边湘就站在他面前，透过叶子的缝隙似乎可以看到刚才茅晓的位置。

　　陈畏拒绝的干脆，边湘有些头疼：“你不去，她会找我麻烦。”

　　陈畏慢慢抬起头，寸头下是一双冷厉的眼眸，再往下，喉结突出，脖颈脉络分明，天气太热，那件纯黑色t恤，胸膛前隐见深色痕迹。

　　“她为什么找你麻烦？”

　　边湘一看他的反应，便知道他什么也不懂，翻了个白眼：“她喜欢你，你带我来这里，她肯定误会我们两个有一腿。”

　　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真相挑开，对她来说，左右不过是来还恩情，其他的事情，一点也不想扯上麻烦。

　　陈畏却突然被口水呛到，咳得震天响地，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他弯着腰，瘦削的背，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脊柱，长长的一根，从上到下。

　　见状，边湘甚至担心他会咳过去。

　　可她并没有上前给人拍背，只冷漠站在原地看着。

　　一如既往，像一个过客。

　　好在，关心是多余的，陈畏尚且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他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点儿空隙，停住这一生理反应。

　　然后抬头盯着面前漂亮的女孩，半晌，似是从牙缝里咬出一句：“你一个女的，说话这么野？”

　　“野吗？我只是实话实话。”边湘眨眨眼，一点儿也没有所谓的后悔。

　　她似乎又恢复了之前，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次，陈畏却不再相信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草”，胡乱挠了一把自己短到扎手的寸头，从地上爬起来，含混道：“你们女生真麻烦。”

　　话虽如此，却把端盘接过去，亲自出去送。

　　小插曲过去，中午两个小时，小爱恋里的客人最多，之后，店里就清闲了。

　　边湘走动这么久，双脚有些发酸，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她立刻拉开一个椅子，坐下休息。

　　店里没有空调，大夏天，风扇吹出来的风是热的，刮在脸上，细腻的皮子渐渐泛红。

　　陈畏似乎在后面偷完了懒，掐点打着哈欠出来：“弄完了？”

　　边湘点头，发丝粘在脖间，漂亮妩媚：“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她怕谢女士提前回去，找不到她，会担心。

　　陈畏看了她一眼，舌尖轻弹：“啧，急什么。”

　　转身去了吧台。

　　出来的时候，还听到里面老板娘的怒吼，“你小子又没给钱！”

　　“从工资里扣！”

　　一杯粉色的果汁放到边湘的面前，陈畏不怎么客气：“赶快喝，中暑了可怪不得我。”

　　原来，他是看她脸、脖子红的可怕，给她去拿冷饮了。

　　边湘有一刹的惊讶，似是没料到，陈畏会关心这些。

　　转念一想，若自己晕倒在小爱恋，他作为“幕后主使”，肯定脱不了关系。

　　“怎么，看不上眼？”

　　陈畏扯扯嘴角，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古铜色的皮肤下，更是显得白，“你们城里人可真挑剔。”

　　边湘抬眼看他，这话说的，有挑起地域矛盾的嫌疑。

　　她虽的确对味道挑剔，但此刻绝非是挑剔。

　　目光落到印刷着Q版卡通小人的塑料杯上……如果没有记错，这杯果汁叫“喜欢你”。

　　也是自从茅晓说了那些话后，她才留意了下各种饮料的名字，而这款“喜欢你”的兑水冲泡草莓汁，需要二十元。

　　看她目光探究，陈畏面孔上闪过些许不自在，随即拧紧眉头，暴躁道：“里面就这一杯，不喝还我！”

　　说着就要去扔桌上的果汁，却被边湘眼疾手快拿到，勾起唇角：“谢谢。”

　　明艳的笑，春水似的，陈畏有些看呆了。

　　二十元的水冲果汁，味道其实还算可以，里面加着冰块和草莓酱，几口下去，酷暑消散。

　　这里不是a市，不需要再杯弓蛇影。

　　杯子不过巴掌大，一小口一小口，家里的猫都没有她嘴巴这么小。

　　老板娘忙完手上的活，从里面出来，这才发现陈畏不是一个人来的。

　　高壮的身后，严严实实挡着一个小美女，她乐了：“哟，我可是看在你姥姥的份上找你来卖饮料，不是让你带小妞耍的！”

　　耍在楼茵镇就是谈恋爱的意思，边湘听不懂，陈畏却像炮仗，一点就炸：“耍什么耍，我怎么可能看上她！”

　　这下边湘听懂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还看不上他呢。

　　陈畏身上一股子冲味，眼睛本就大，现在瞪得像铜铃似的，那股子要是不改口就拼命的架势，饶是老板娘都被吓到了。

　　顿时骂骂咧咧：“臭小子，不是耍就行，要不然，你姥姥怕是得让你气死！”

　　临门狠狠一脚，将呲着火花的炮仗撵灭，陈畏沉默下来。

　　边湘站在他身后，感觉仿佛有一盆冰凉的水，从少年的头上彻头浇下来。

　　冷气从顶往下，蔓延到小爱恋的瓷砖地板，然后再一路到她的身上。

　　秋老虎的莽撞，在这一刻杀得片甲不留。

　　边湘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不会。”

　　然后，她就听到陈畏这样冷漠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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