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有名的河

　　口腹之欲这事吧，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为什么很多时候明明不饿，还非得吃点什么东西。
　　吃烧烤这三个字，光听起来就觉得奢侈，特别是对于一个很容易发胖，但又极其在意身材曲线的非人类而言。
　　但对于老齐，就没有这些问题。
　　老齐这家伙，他不好吃，但他多多少少有点儿贪杯。
　　烧烤摊边，一地的啤酒瓶子都是他喝出来的。
　　胖子烧烤的老板是个胖子，见着老齐一个劲的干喝啤酒，心里过意不去，给送了一碟五香水煮花生和一盘嘎嘣脆能硌掉牙的脆黄豆。
　　老齐看都没看，轻巧拎起一瓶啤酒，一仰脖子对瓶吹了。他这架势拉得开，颇有几分他当年痛失所爱时一罐罐吹白酒的气势。
　　“你差不多就行，别搁这展示你酒量惊人。你们家小青又不在，没人看你，也没人给你叫好。”我一边扒拉着五香花生，一边没好气地对老齐说，“这顿咱们AA，你再这么喝下去，我就亏了。”
　　老齐皮相是不错，也戴个小眼镜，架在他的高鼻梁上，还挺招小姑娘喜欢。
　　老齐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厚道人，听我这么说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你见到小青了？”他装模作样地问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佯装不懂。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还装？”他这话是笑着说的。
　　这好看的人不能笑，一笑起来就更加好看了。
　　我只好看在他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份上，不再夹着大尾巴装小白兔，捧场的奉承他：“你的审美和直觉一向在线。”
　　老齐听了果然高兴，眉飞色舞起来，说：“这次我敢肯定，绝对没问题！”
　　“是是是，这次绝对没问题！”我依然捧场，虽然同样的对话我都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
　　但老齐没说腻，我也说不腻。
　　胖子烧烤的烧烤上了桌，老齐果不其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以表示对我的尊重。
　　我也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啤酒以表示对他的尊重。
　　都是老熟人了，这种小事，彼此之间就随意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糊弄归糊弄，正经事我可没忘，但也不能显得太刻意，于是在吃完了桌面上三分之一的烧烤之后，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你明天要带小青去那条有名的河边的那个有名的寺庙？你怎么想的？”
　　老齐为了配合我吃烧烤的速度，在慢悠悠的喝啤酒，听到我的问话之后，反倒一脸终于等到我的表情。
　　“她过段时间有个重要的考试，我听说那个庙考试祈福特别灵验，所以就想带她去拜拜。”老齐说得理所当然。
　　“逻辑上，没毛病。”我听的也觉得理所当然，但是——我微微压低了声音，尽量控制自己声音的稳定性：“但老妖怪带小妖怪去寺庙祈福，有毛病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老齐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嘟着嘴撒娇：“我哪里老了？”
　　“别和我卖萌，我可不吃你这套！”我忍住身上蠢蠢欲动的鸡皮疙瘩，威胁他：“把你的嘴巴缩回去，不然我要打人了！”
　　老齐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他的嘟嘟嘴，但接着又嘟起嘴巴吹了一瓶啤酒。
　　“……”我也不甘示弱，一口咬下十几根小串上的肉，你特能喝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特能吃呢！
　　“她这个考试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真的重要到连妖怪都要去寺庙祈福的程度？”我虽然觉得老齐在逃避我的问题，但我还是想问。
　　毕竟回不回答是他的事，而问不问则是我的事。
　　“当然重要了，那可是她改变命运的重要考试。”老齐擦了擦嘴边的啤酒沫。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是什么考试吗？”我累了，不想再听他拐弯抹角的说话，“像个男人一样，爽快点可以吗？”
　　“高考。”老齐干净利落的回答了我。
　　我忍不住为他的回答鼓掌：“现在的年轻一辈果然有前途，知道该走正道，而不是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修炼之上。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事！老齐啊，你这次眼光可真不错！”我朝老齐竖起了大拇指。
　　老齐得意洋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上谦虚，但语气嘚瑟：“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你还是不死心呐……”我笑起来，想起之前奶茶店老板说他不死心时的语气，更觉得想笑，“如果这次你成功了，小青就是你要找的人，那你打算怎么办？等她到了法定年龄娶了她？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到时候嫁给别人？”
　　“到时候再说吧……”老齐又开始回避我的问题。
　　“你啊……”我笑起来，我很喜欢看他逃避问题时候的表情，眼神不再坚定，嘴角微微向下，连带着连睫毛都显得柔弱无力。
　　可惜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这样的表情并不会让我放过他，我依然问出了让他扎心的话：“你现在还能分得清楚你现在做这些事的目的吗？你究竟是为了让你那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夫人能重回人间，还是为了让你自己在你这漫长的一生中不那么无聊？”
　　扎他的心，是我的乐趣之一。
　　老齐看着我，就像无数次那样，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另外一个人一样。
　　我被他看了好一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我自己有时候也会记不太清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毕竟这张脸，选的挺随意。
　　老齐看着我，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抛给了我一个问题：“那你呢？那你分得清你现在是谁吗？”
　　他问得一本正经，仿佛是一个哲学家问了一个哲学问题。
　　“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可不是哲学家。”我举双手投降，“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了，居然还能将我一军，长进了。”
　　“是你没有进步，这么多年，还是用老一套来对付我。”老齐又吨吨吨地吹了一瓶啤酒。
　　“看来你终于练就铁石心肠，我这么明显的扎你的心你都没事。”我也咔咔咔干掉几个大串。
　　老齐没有理我，喝完酒，丢下几张钞票，说：“我明天还要去寺庙，今晚得早点睡，这顿AA，少补多不退。”
　　老齐溜了。
　　我一个人咔咔的吃着剩下的烤串，算了算钱，这家伙丢下的钱也别少补多不退了，刚好够他A的账。
　　他的痴情人设越发不明显，倒是这不让人占便宜的精明人设这些年更稳了！
　　要不给他提提建议，让他换种人设，走新的风格路线？
　　再次见到老齐，又是三天之后的晚上，在街角的那家花里胡哨的奶茶店。
　　正好是我连续第七天去找大老板买茶水的日子。
　　老板依然系着格子围裙，像个陀螺一样忙得不亦乐乎，又把我的那份茶水留到店铺没人快打烊的时候才做。
　　我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捧着那杯刚做好的茶水，有一点点烫口，我朝茶水表面吹了吹，吹起了层层褶皱。又嫌弃褶皱难看，找了个搅拌棒，在杯子里搅拌出了一个漩涡，就像杯子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一样。
　　老齐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那人瘦弱苍白，单薄的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不过三天不见，小青又清瘦许多。
　　老齐和小青来的时候，老板还挺高兴，和他们打招呼：“看来我的招牌保住了。”
　　“那必须的，老板家的茶水天下一绝！无可匹敌！”我立刻不失时机的拍马屁，今天是第七天了，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用担心着万一漏了一天的话，又要重头再来七天。
　　老板没有搭理我，一脸营业笑容看着那两位：“两位要点什么？”
　　“老板，来一杯安神茶，再来一杯含酒精的饮料就行。”老齐没有看菜单，而是直接点单。
　　“安神茶？”老板的目光投向了小青，她已经默认了酒精饮料是老齐的。
　　老齐也侧身看了眼身边的小青，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和而清晰地说：“她家出了点事，以后她就跟在我身边了。”
　　老板毕竟是个生意人，立刻知道什么叫做不该问的别问，利索的收钱做买卖。
　　她不问，我却可以问。
　　她的好奇心，我可以替她表达。
　　“小青家出了什么事？”我大大咧咧问出了这个问题，完全不去在乎这个问题对别人可能带来的伤害。
　　为什么说是伤害？
　　因为我闻到了空气中细微不可查的血腥味。
　　略微陈旧的血腥味。
　　回答我的是老齐：“她的亲人都被害了，现在她是他们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老板果然是竖着耳朵在听我们的对话，老齐回答的时候，老板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子。
　　“节哀顺变。”我对小青说，“以后你就是你们族唯一的希望了，多多保重自己。”
　　小青拽着老齐的衣袖，鼻子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珠摔在地上，碎成了泪花的痕迹，就像是眼泪的尸体。
　　我递给她纸巾，她没有接，只是从眼睛里不断的掉着珍珠一般的眼泪，但是老齐接过了纸巾替她擦泪。
　　“凶手抓到了吗？”我依然冷血无情的继续问。
　　“还没有，初步怀疑是北方来的宿敌。”还是老齐回答的，“不过警察那边给出的结案报告说是自杀。”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手里的搅拌棒在杯子里越搅越快，回过神来的时候，茶水差点就要在力学的作用下飞出杯沿，之后再被地球引力带向地表。
　　那可不行，这可是我花了五十块钱，连续守了七天的最后一杯茶水。
　　它承载了我的梦想和希望，我立刻将这杯茶水全部喝掉。
　　茶水下肚，腹里发出哗啦的响声，就像是为我此举欢呼。
　　“我明天还有事，先走了。”小青的事情我虽然好奇，但我自己的事情也很重要，毕竟明天我要去那条有名的河边的那座有名的道观办点小事情。
　　“你……一路平安。”老板短暂的停了手头的事，难得真诚的向我告别。
　　老齐挥挥手算是再见，小青还在抽泣，但也尽力敷衍的挥了两下。
　　“谢了，走了！”
　　真是期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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