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有个白月光

　　次日，顾影破天荒地睡到了巳时才起床。

　　嫁入侯府快一年了，她的觉一直很浅短，平日里基本上卯时刚过便会醒来。

　　那时，她会绕着院子漫步，看着围墙边的那株柳树发芽，开花，落叶，最后变成光秃秃的枝条。

　　像极了她的一生。或许她还不如一棵树，她没有那棵柳树那样绚烂的一生，她从出生便只剩凋零。

　　花有重开日，她却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顾影还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一个老嬷子摇醒的。

　　“公主，公主快醒醒！”吴嬷嬷见顾影人倒是坐起来了，可却耷拉着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得再次上手轻晃着她的肩，“公主，侯爷正等您过去呢！”

　　眼看巳时已过，嬷嬷急得不行，但她又不敢用蛮力把顾影从床上拖起来，虽然侯爷的原话的确有说过让她把顾影拽过去，可她一个仆人，哪真敢对主子动手？

　　就算这主子现在虚有其名，但主子终究是主子。

　　侯府的家规一向严厉，最忌以下犯上，对主不敬。

　　虽说是奉了侯爷之命，可谁能保证人家没有翻身出头之日呢？若她今日动了手，日后丢了可能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啊？怎么了？”顾影的头发乱糟糟的从头顶耷下来，遮了她半张娇脸。

　　顾影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屋里进了陌生人，愣怔了片刻后，忙唤了声巧玉。

　　此时的巧玉正被拦在外面，她试图冲破阻拦奔到顾影面前，但她的力量终究是薄弱了些。

　　“你们想干什么？”顾影连鞋也顾不上穿，想要出去看看情况，却被迎上来的两个嬷子拦住。

　　“公主您别怕，老奴只是奉侯爷之命来请公主到正厅一趟。”

　　吴嬷嬷说的是“请”，但顾影心里有数。

　　“侯爷吩咐奴才于巳时前带公主到正厅，可现下巳时已过公主却还在熟睡，奴才担心公主去迟了惹侯爷生气，迫不得已才将公主唤醒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吴嬷嬷恳切地说着。

　　顾影心道她都是寄人篱下，哪儿还有资格怪别人。

　　顾影捋了捋头发，换上衣服，也不打算梳头便启步朝着门口走去。

　　“公主，且等一等——”吴嬷嬷忙唤了顾影一声，顾影回头见她疾步走至跟前接着道，“反正也迟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让老奴为公主把头发梳好再过去吧。”

　　说完也不等顾影回应，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梳妆桌前。

　　从屋子里出来，顾影见巧玉三人被隔在了旁边，顾影回头看向吴嬷嬷，吴嬷嬷立马会意地解释道：“公主放心，老奴不会为难她们的，只是侯爷只请了公主一人，她们不便跟过去。”

　　顾影点点头，随即走到巧玉面前，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听话，在这儿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巧玉自跟了顾影后还从没离开过她，听了这话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着求着让她跟着顾影一起去。

　　但吴嬷嬷做不了主，耐心跟顾影解释了一番。顾影也不愿为难她，又说了些话安抚住了巧玉的情绪，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要春柳照顾好两个妹妹。

　　“公主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春柳搂着巧玉对顾影道。

　　顾影这才放心，随着吴嬷嬷去了主院。

　　她回想起裴回曾警告过她的话，未曾踏入这院子半步。看着沿路栽种的绿竹青松，上面还有残雪覆盖。

　　“公主，快请进，侯爷已等候公主多时了。”看到顾影从拐角过来，福伯急忙迎上前。

　　顾影这才抬眸看去，正厅主位上，裴回正端坐其间，他一直手搭在桌沿上，手边摆着一盏茶，在顾影出现之前，他的手指一直轻点着桌面，似乎在借此掩盖内心的焦躁。

　　顾影出现在门口，裴回的手蓦然顿住，转而又开始来回的摩挲着杯托。

　　“侯爷找我有事？”顾影习惯性的屈膝福礼。

　　裴回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最后落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唯有这样，他才能时刻提醒自己面前这人不是顾婉清，只是恰巧和她长得一样罢了。

　　“公主这一年来过得挺安逸啊。”裴回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拖着下颔，他曲着食指轻覆在唇上。

　　“多亏了侯爷照抚。”顾影毫不露怯。

　　阴阳怪气谁不会？

　　裴回冷笑了一声，又道：“本侯见公主过得这般安逸潇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顾影朝裴回看去，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她似乎都已经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公主这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倒也心安。只是可怜了无辜的婉清，连具完整的尸首也没能留下。”

　　顾影亦跟着他冷笑起来，道：“我有什么不安的，又不是我把堂姐害死的。侯爷若真为堂姐感到冤屈，大可到陛下面前去，以侯爷的能力，把顾瞻从皇位上拉下来自立为王也未尝不行。”

　　裴回轻哼一声，道：“本侯会的，不用公主替我操心，公主若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裴回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笑，竟让顾影隐隐觉着后脊发凉。

　　篡位之事他做得到，而且也敢做。

　　顾影不禁为宫中那位关系不怎么好的皇帝弟弟担忧起来，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又如何斗得过老谋深算的裴回？

　　还有皇祖母，如果裴回真的篡了位，那她该怎么办？裴回会杀了她吗？

　　根据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经验来看，新朝建立的话，皇帝必会肃清前朝余党，斩草除根才是稳固江山根基最有效的办法。而裴回又阴险狠毒，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母亲和弟弟，顾影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皇祖母，她不能不顾。

　　只是想想，顾影都觉得眼前人可怕至极，她感觉到腿有些软，没稳住向后踉跄了一下，好在旁边的吴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裴回见顾影面色逐渐阴沉，她不停的在抿着自己起了干皮的唇，然后紧紧咬住下唇，定定地看着自己。

　　裴回知道，她害怕了。

　　他不禁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看了她半许后，他才继续道：“公主的傲气，本侯很是钦佩，知公主定然不会在府上白吃白住，所以本侯特地为公主寻了些差事。”

　　说着，裴回朝旁边的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地上前将扫帚递到了顾影面前。

　　顾影扫了一眼没去接，“用不着，我院子里什么都有，足够自给自足。”

　　“是么？”裴回戏谑地笑着，随即对身边的福伯道，“找人拔了！”

　　突然被点名的福伯：“啊？哦，是，侯爷。”

　　“你敢！”顾影委实被气得不轻。

　　裴回浅笑着挑了挑眉稍，对福伯道：“还不快去！”

　　福伯心虚地看了顾影一眼，退了出去。

　　“现在开始，你吃我的，用我的，是不是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来感谢本侯？”裴回见顾影启唇，忙在她开口之前截住了话头，“别打歪主意，想想你那几个丫头，其中有一个叫巧玉是吗？也不知她能坚持几顿不吃饭。”

　　顾影嘁笑一声，横了裴回一眼没说话。

　　“吴嬷嬷，从今日起，本侯的饮食起居就交由公主来做。”裴回又道，“公主不喜欢闲着，前院的打扫也一同交给公主。”

　　吴嬷嬷淡淡地应了声是。

　　裴回说完便阔布出了正厅，顾影看着他得意忘形的背影，真想把他给撕成两半。

　　裴回离开侯府后，那些下人倒没有真的仗势让顾影去做那些粗活。吴嬷嬷先带了顾影去到裴回隔壁的屋子，便是她的居所了。

　　屋子内的陈设都极其的简单且暗沉，清一色的红楠木家具和灰色的帷幔，待得稍微久点儿就觉得压抑得慌。

　　还有些冷。

　　因为顾影没带多的衣物，在床边没坐一会儿便觉着周身被寒气包裹着。

　　她环抱着双臂，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哎呀公主，是不是着凉了？”听见动静的吴嬷嬷忙跑进屋，小臂上还搭着一件斗篷。

　　但让顾影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件斗篷让裴回大发雷霆。

　　只因这斗篷是顾婉清就给他的唯一遗物。

　　发怒的裴回让顾影感觉到害怕，她瑟瑟地站在旁边等待着裴回发落。

　　裴回没对她动手，只是让家仆打吴嬷嬷十个板子，让她长长记性，要时刻牢记什么东西碰不得。

　　但这一切是因顾影而起，且吴嬷嬷年龄又大了，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吴嬷嬷受苦，在家仆欲将吴嬷嬷拖下去的时候，顾影猛然上前拦了下来。

　　“这不干吴嬷嬷的事，你要打便打我！”顾影道。

　　“公主，您别——几个板子而已，老奴受得了。”吴嬷嬷担心裴回真的对顾影动手，忙道。

　　“你倒是挺有骨气！”裴回冷眼看着顾影，“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我自是相信侯爷有这个胆量的。”顾影回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呵！”裴回从台阶而下，慢慢靠近顾影，顾影被他的盛气凌人逼得节节败退。

　　顾影扯下肩上的斗篷扔到裴回脚下，梗着脖子道：“侯爷如此珍视堂姐，与其在这儿睹物思人，还不如随堂姐而去，两人一起在地府比翼双飞，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包括赵成鹏在内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顾影！”裴回气得咬牙切齿，他指着顾影，却半天没有下文。

　　顾影心想都将裴回气成这样了，他定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索性眼一闭心一横，等着他的重罚。

　　不曾想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再睁眼时，裴回已经甩袖离开了。

　　“那咱们还打不打？”后面一杵着木棍的家仆用手背揉着鼻子问了一句。

　　“打你个求！”旁边较为年长的家仆就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赶紧收拾，走了！”

　　“去吧去吧。干各自的活去！”福伯拾起斗篷，将家仆们全部遣散了，随即又走到顾影面前，柔声安慰道，“公主受惊了，且快回去休息吧。”

　　顾影点了点头，正要离开时，又想起刚才裴回说过的话，于是回头问福伯，“福伯，沁园里的菜真的都拔了么？”

　　福伯面色异常，为难地回道：“侯爷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听顾影道：“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

　　“哎，谢谢公主体谅。”福伯忙道。

　　“那现在我要做些什么？”见福伯一脸茫然，顾影才又补充了一句，“你没听侯爷说么，若我不干活，他便要生生饿死那几个丫头。春柳和夏蝉不吃饭的话或许还能坚持几天，但巧玉不行，少一顿都不行，而且还必须要吃肉。”

　　福伯听后感慨道：“公主真是个好主子，那仨丫头能遇到公主，是她们的福气！”

　　“福伯说笑了。”顾影哑然一笑，“怕是谁也不愿遇到我这样窝囊的主子。”

　　“公主无需气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福伯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公主请随我来。”

《他曾有个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