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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突变(二)
阿林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有些意外,又敲了敲,这次是持续且重重地。
终于,她听到她顶头上司的声音道:“进来。”
“您的电话,”阿林推开门,她的上司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是……呃,先生的。他刚刚打到您手机上,您没接,办公室专线您也没接。”
“哦。”尔芙回转身,“我没注意。”
“先生在2线。”
阿林看了看她上司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但是很明显,她上司似乎有点魂不守舍。
“嗯,谢谢。”尔芙并没有打算立刻接电话,问了句:“几点了?”
“快五点了。”
“要下雪了。”
“是啊,天气真糟糕。”
“外面很冷吧?”
“风很大,是挺冷的。不过我们楼里取暖设施很到位,像春天一样。”阿林愉快地说,“要不看看天气预报吧?整点新闻之后会有预报的。”
“好啊。”尔芙拿起电话:“冠南?”
阿林打开闭路电视,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么忙,都没时间接电话。”
“我在处理一点文件,对不起。”尔芙站到窗前去,穿过高楼,街道,马路,她眼前仿佛还是那个人,站在街边,无限的凄楚。
她可以冷静地处理千百份复杂的商业文件,可此时此刻,她却混乱且茫然。没有见到莫阳之前,她可以假装这个人不存在,即使想起,也是五年前他骄傲的背影,如今却叫她见到他。这么冷的风,他还在那里么?
她,冠南,莫阳,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般纠缠不清?她懵懂地嫁给冠南,轻率地和莫阳相恋,冠南遭遇车祸,莫阳背井离乡,她五年痛苦痴守,是什么让他们受到如此拨弄?接下来的道路究竟要如何去走,才能把一切弥补回来?
她无法整理头绪。她的心脏疼痛且悲哀。
“……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挑棵圣诞树,怎样?”冠南在那头说。
“哦,啊,好。”尔芙漫应着,良久才回神,
“怎么了,不舒服?”
尔芙揉着太阳穴,“嗯”了声。
“头疼么?”
“嗯。”
“真糟糕,刚才我们不该在街上走……”冠南懊悔道,“你可能着凉了……”
冠南这句话并没有讲完,他听到那边一阵碰撞的巨响,好像是电话掉落在地,听筒撞击地面的声音。他被震了一下,忙将电话远离,随后又移近耳边,他隐隐听到尔芙颤抖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尔芙!尔芙!”那边没有回答。只有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那边断断续续传来电视的声音:“……本台记者独家采访……车祸后续报导……著名画家……”
冠南放下电话,他有片刻地茫然,随后他对那边正准备收工的随行工作人员喊道:“哪里有电视,可以看新闻的?”
随员愣了一下,“会议室就有。”
冠南拔腿向工厂办公楼上跑去,那几个人员忙跟上去。
打开电视,新闻已近尾声,播报员一脸严肃地报道:“关于此次车祸,肇事司机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失魂落魄走到马路中央,他根本来不及刹车。目前莫阳正在医院抢救,我们会对该次事件进行追踪报道……以上就是此次新闻的全部内容,谢谢观看,再见。”
冠南愣愣地看着那电视画面,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尔蓁放下电话,将签好的文件递给秘书。秘书提醒他一会的会议,他随口应了。看了一下窗外,窗外雾蒙蒙的,天色阴沉,或许快下雪了。
表上还差五分四点,下午四点。他的胃部一阵收缩地痛。早上喝了点牛奶,午餐被一件急事打断,后来秘书送了点心,可过了那个点他什么都不想吃。
尔蓁拨了电话回家,管家接的。
“胡妈,太太在么?”
“不在呢,一早就出门了,先生。”
“去了哪里?”
“不知道,先生。”
“她没交代?”
“没有,先生。”
“给她打手机,让她回来,说我找她。”
“太太没带手机呢,先生。”
“司机呢?”
“太太自己出门的……”
尔蓁觉得胃更痛了,他随手在办公桌翻了翻,拉开抽屉看了看,他记得井莲曾在他这里放了个药箱,可他什么都找不到。
门上响起轻啄声,秘书推门进来:“总裁,这份文件……”
“放在那,我一会签。”
“长禾企业的李董事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见个面,北山的那块地……”
“你们看着安排……”尔蓁皱眉挥手,他对着电话道:“她回来让她给我电话。……没什么事……”
挂断电话,秘书还在原地,道:“四点钟的会议已经开始了……您迟到10分钟了……”
尔蓁叹气,拿起外套道:“我这就来。”
开完会已到下班时间,胃已经麻木了。回到办公室,有两通留言,一通是美国合作商的,一通是工商会的,都是公事。尔蓁皱眉拨电话回去,劈头问:“太太回来没有?”
管家在那边惶然道:“没有,先生,没有太太消息。我让华叔去找了……”
尔蓁又问了几句,眉头越皱越深。他沉吟了一下,放下电话,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秘书追上来:“总裁,嘉亿老总的饭局……”
“推掉。”
“……晚上还有个市政府的年度晚会……”
“不去。”
电梯停在10楼,尔蓁按下电梯,皱眉盯着亮起的数字。秘书忙返身回去,拿起一件东西跑过来:“总裁,您的大衣!”
尔蓁接过大衣搭在手上,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若有若无的雨点开始下落。
尔蓁坐在书房窗前看着庭前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路灯是经过特殊设计的,随季节变化变幻不同的颜色。此刻,雨丝就在橘红色的灯影中随冷风飘拂。
诺大的阮家宅子就他一个主人。父母中午出发去邻市探老友,要去几天,尔萧夫妇带小圳去参宴,不到深夜不会回来。
佣人送来的热茶放在手边,已经没有了热气。
婚后尔蓁很少用这个书房,这个书房的视角太好,总让他不知不觉沉浸在回忆里。
太多的回忆。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为什么会记得这么多往事。那么细致,那么清晰。
阮家的前庭宽阔,园丁将庭院分了好几块园区,种了许多植物。春天的时候姹紫嫣红,夏天的时候一片墨绿,秋天果实累累,冬天霜挂满枝。那时候笑薇最喜欢坐在庭中央喷泉下素描,偶尔抬头,对窗口的他笑一笑。为了这一笑,他可以连续五六个钟头坐在办公桌前,看那厚厚的枯燥的文件,听律师、评估师对着他滔滔不绝。
那时候尔芙才十五六岁,拿着画笔什么也画不了多久,就满院子里咯咯笑着疯跑,远远的井莲端庄地坐着,摇头微笑。那时候天很蓝,阳光很好,满室清香。
他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爱人,亲人,朋友,快乐无忧地生活着。他以为日子就这样了,缓缓地滑过去,滑过去,再滑过。滑到他和笑薇结婚的日子,滑到笑薇做母亲的日子,然后滑到尔芙出嫁的日子,滑到尔芙做母亲的日子……滑到所有人都美满的日子……
谁知道命运却是那样子,你可以计划,期待,盼望,企求,可是你却永远无法掌控……
尔蓁捉紧扶手,关节泛白,心底仿佛有热油滚过。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如此,如此……如此地……
书房门上传来“叩叩”两声,佣人在门外问道:“先生,晚饭准备好了。用饭么?”
尔蓁盯着门口,半晌道:“我就来。”
他起身打开窗户,冷风毫不留情,汹涌而入。他迎着冷风,深深地呼吸,几滴冷雨落在脸上,清冷入骨。内心那躁动的沸腾的液体似乎在慢慢平息,安睡。
尔蓁关上窗,推门出去。
管家站在门口,道:“太太还没找到……”
“嗯。”尔蓁漫应了一声,走下楼去。
“原本以为今天太太生日,就多做了几个菜,谁知道太太她……”管家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道,“早上出去,只说随便走走。华叔联系过警局,有什么情况就会汇报的。”
“能有什么情况?”
“没有,没有……”
饭厅长长的餐桌上摆着各式菜肴,尔蓁坐在那里,空荡荡的厅里只有两个佣人,清冷,冷清。
“我需要胃药,”尔蓁对其中一个说,“我找不到,你去找找看。”然后他对另一个道:“把这几道菜撤下去,我不吃油腻。”
两人忙应了,一个去找药,一个去撤菜。诺大的厅里,就剩尔蓁一人。
尔蓁很少一个人吃饭,他看着空荡荡的桌椅,拿起筷子,却突然不知道从那里下箸。
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出餐厅。外面的雨飘忽得更厉害了,有米粒般的雪粒落下来,夹在如丝如线的雨水里分外明显。
尔蓁踱出去,管家忙拿了大衣,撑了把伞过来,“外面冷,先生。”
尔蓁接过大衣和伞,“嗯”了一声,就走进黑夜中去了。
管家站在后面,不敢跟上去。
长久以来,尔蓁在家的时间虽然规律,却呆不长,除非和家人一起过节,一般都是深夜回来清晨离开。十一年前他不再在家办公,公事大多都在公司。这庭院,也很久没有细看了。
他站在喷泉前面,喷泉中央是一座大理石的阿波罗雕像,喷泉座下有块突出的石板,专供人休憩用的。夏天的时候,背后是水声,面前是繁花,很惬意。
冬天喷泉未开,只有这座大理石像静默地伫立在这里,遥望着远方。
尔蓁也伫立在那里,静默地看着远方。
或许他在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回忆。
回忆。
他曾在这里掐着井莲的脖子,欲致她死地。那时他那么恨她,憎恨,厌恶,和无尽的狂乱。
他掐着她的脖子,嘶喊着:“还我笑薇,你还我笑薇!你还我笑薇啊!还给我!!”
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茫茫大海,抑或在空中就已无影无踪。永不会再无忧无虑地坐在喷泉下画素描,永不会在烦闷的午后抬头对他微笑。永不会。
井莲流着泪,她泪流满面,连挣扎也不会,只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尔芙扑出来,扑打他的背:“放开,放开,哥哥,你要杀死她了!你要杀死她了!”
他什么也听不见,他收紧他的双手,掐死她,掐死她!
尔芙尖叫,她那时候才16岁,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井莲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记得笑薇是哥哥的爱人。那么爱的爱人,爱到不肯给她一点点空间,不能忍受她的一点点离别,如今却是生离死别!
井莲送笑薇去法国,尔芙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不说。她以为是在帮她最要好的朋友得到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可却送哥哥最心爱的女人走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还我笑薇,还我笑薇……”
他声嘶力竭,死不放手,闻讯而来的冠南不得不将他打晕。
多么惨痛的回忆。
这些回忆他曾想统统抛弃,忘记。可越想抛弃,越想忘记,却记得越为清晰。
只是心痛堆在某个角落,已经随着时间越磨越薄,只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疼痛汹涌而出,又慢慢退去。日换星移,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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