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故事

作者:印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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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嫁(一)


      【壹】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穿着大红嫁衣,头戴衔珠凤冠,敲锣打鼓坐上花轿,嫁给朱润泽。
      今天我的梦想成真了,我要跟朱润泽成亲了,只是……他死了。
      准确地说,他娘两天前来我家提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妹妹嘲笑我说:“你以为他不死,你还能跟他成亲了不成?”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好不讥讽,摆明了是幸灾乐祸。

      我叫昌昭晴,我妹妹叫昌玉珍,我们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她是我后娘的女儿。我娘在我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生病死的,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娘死后半年,爹就娶了个女人进来,就是我现在的后母。
      后母是个厉害的,或者说我爹是个软弱的,自后母进来后,家都由她管着了。好在后母是个重名声的,不想周围邻居说她刻薄继女,所以表面上待我还算可以,温情是说不上的,但总归不至于饿肚子。
      后母进了我昌家门后,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妹妹昌玉珍,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让一算命先生给取了名儿,叫昌锦衔。算命先生说他是个富贵命,我横竖看不出来生在我家,他能有什么富贵。
      我虽不饿着,但家里吃的用的自然是紧着弟妹先的,我也争不了。我爹是个老实人,我想他应该是爱我的,但他肯定也是爱弟妹的。

      朱润泽是我们山凹子村隔壁的朱南村的大地主家的独生子,生得好看,又是读过书的,谈吐自是与一干村野民夫不同,更不说他家常年不缺肉吃,我们周边几个村的姑娘,哪个不想嫁给他?
      我想,昌玉珍也是想的。
      朱润泽的爷爷,朱大财主,并非是朱润泽爹的爹,而是娘的爹。也就是说,朱润泽的爹是做了朱家的上门女婿。朱润泽的爷爷本来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谁知两儿子先后都死了,没法子才把女儿留在家里头找女婿入赘,本想着能多生几个孙子也是好的,到最后却也就生了这么一根独苗。
      不难想象,朱润泽从小过的是多么富足的生活,朱大财主是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爱护的。

      关于朱润泽的事,我们周边这些村的小孩是从小听到大的,男孩子们对他羡慕嫉妒,女孩子们则做梦也想要嫁给他,就算他瞎了、聋了、瘸了、残了……当然事实上他好好的,非但身体健康,长得还特别好看,白白净净的,穿着锦缎的长袍,只瞧得让人自惭形秽。
      大家都想攀上这个高枝,但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昌玉珍那会儿在家里一脸幻想地说着朱润泽的时候,后娘还嘲笑她,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长啥样,能嫁进咱自己村里头的大户就谢天谢地了,还想进那高不可攀的朱家门,只怕是没那个命!

      前几年我们村有人去镇上卖鸡蛋遇到了贵人,后来就留在了镇上务工,赚的可比种田要多多了,后来把全家都接到了镇上去,还盖了大房子!然后呢,他们就想着把田地卖掉,接手这块田地的便是朱大财主。朱大财主得了田,就租给这儿的村民种,当然是要来收租子的,有时候就会让朱润泽来收。所以朱润泽是来过我们村里的,我也是见过他的。当然,我只是远远的看着。
      我也做过少女怀春的梦,想着如果他温柔地对我说话该是怎样,他执起我的手该是怎样……就算他不是朱大财主的孙子,光凭着这张温润如玉的脸,也够我遐思了。可现实也很残酷,我家不富裕,平日里我都需要下田帮着爹一起种地,晒得皮肤黝黑不说,双手也十分粗糙,我都难以想象他细腻白皙的手执起我这双粗糙黝黑的手,是个什么模样。
      后娘素来信命,常常对我说,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的,比如我娘死得早她做了我后娘,比如我这种生在村里的姑娘就该好好干活,这样才能老老实实嫁个本分人。
      我想有些事情或许真是命里注定的,比如我跟朱润泽的相识。

      【贰】

      年关的时候,下了场大雪,这是一年之内农民最闲的时候,男人们围在一起打个牌喝个酒,女人们则坐在炕上做做针线活,嗑个瓜子,唠个嗑。
      而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都会跟我舅舅上山狩猎。
      我舅舅是我娘的亲弟弟,待我极好,是我们附近这些村里远近闻名的猎人。山头上野兽多,平日里舅舅就打些猎物去镇上换米粮钱物,到了年底我有闲了,他就会带上我一块儿进山。
      平日里我若出门几天不回,后娘必是要抱怨的,因为我不干活她跟弟妹就得干活。但年关的时候我跟舅舅出去打猎她则是默许的,那便意味着过年的时候家里会有肉吃,如果收成好猎到狐狸等稀罕物,毛皮可是能换不少钱的!

      大雪下过以后,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舅舅在山里面有个小木屋,进山打猎就会在那里住上几天。这天我们才进山,就有人来找舅舅,说舅舅家里头的房子被雪压塌了一个角,舅母让舅舅赶紧回去修一修。
      我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的,让舅舅拦下了,他说我脚程慢,不如在这儿等他回来,他打个来回两天也够了,并把猎狗黑旺留下来陪我。
      于是我便跟黑旺一起在这木屋里头住下了。

      跟着舅舅打了那么多年的猎,埋个陷阱什么的,我也是会的,有些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都有固定的陷阱的,只要定期去查看就是。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煮了菜粥和红薯,喂好了黑旺,就出门查看几个野猪坑的陷阱,很遗憾没有收获。雪下了一夜后,天气格外晴朗,我在地上发现了兔子的脚印,观察了一阵子,就在有可能是兔子窝的地方做了几个抓兔子的小陷阱。
      等一切弄好了,日头也上来了。
      我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黑旺,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黑旺仿佛能听懂人说话的,它对我摇摇尾巴,就跑在我前头了。

      我们简单地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外出寻找小动物的脚印,布了一些陷阱。黑旺是条经验丰富的猎狗了,我布陷阱的时候,它自个儿潜伏着,太阳西下那会儿,竟被他抓到了一只野鸡!
      我可高兴坏了,晚上有肉吃了!
      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晚霞在雪地里映出了特别红亮的光,甚是好看。
      山里野兽多,我是不敢走太远的,但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就绕错了路,多走了一圈,眼看着月亮都上来了,才找到正道。我有点害怕,连黑旺都一直烦躁地低吼,像有野兽潜伏在边上。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几个早先布置好的野猪坑陷阱,走到一处时,忽然黑旺停下了脚步,一下子窜到一个野猪坑边上,对着里头狂叫起来,这是发现了猎物的征兆!
      我赶紧走去过看,在想着坑里头的是大猎物还是小猎物,若是弄到一头大野猪就好了,也能过上一个好年了!再不济有头兔子也是好的,兔毛虽少,但还是能卖几个钱的,兔子肉吃吃也是不错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陷阱里头不是野猪,也不是兔子,而是一个人——朱润泽。

      我以为我眼睛花了,用力揉了揉,还真是他!
      朱润泽穿着一身打猎的装扮,坐在野猪坑里,一脸愤怒地瞪着我,脚边放了个被重新打开的铁爪子,上头还带着血。
      我一惊,往他的腿上看去,问:“可是受伤了?”
      他不大友好地说:“废话。”
      我解下了身上的绳子,一头在树上绑了个活结,一头丢给他,说:“抓着,我拉你上来!”

      朱润泽被我拉上来了,虽然他黑了一张脸,但我还是慌得不敢抬头看他,这可是多少姑娘寡妇做春梦时的对象啊!
      黑旺大约是不认识他的,一直在对着他低吼,像是随时会扑上去!但又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就觉得毛发都竖了起来。我赶紧把它拉开。黑旺是只大狗,跟头狼似的,咬碎一根骨头都是一眨眼的事。
      若不是黑旺,想必朱润泽对我的脸色会更糟糕,这会儿他只是白了张脸,不吱声。
      朱润泽的脚被铁爪子抓伤了不说,掉到陷阱里的时候还崴了脚,走不了路,我是架着他的一条胳膊才把他扶进舅舅的小木屋的。
      一路上我只觉得冷得可以,他大约在坑里时间长了,浑身冰冷,我扛着他就像扛着一块冰。不过他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直扑我鼻尖,我都不敢看他一眼。

      回了木屋子,我煮了点雪水,杀了那只黑旺抓来的野鸡,切了一半煮了锅鸡汤,再往里头放点米,柴火底下则埋了红薯。鸡汤煮开的时候,满屋子的香,黑旺在屋外头直流哈喇子,一直在往里头看。
      要不是朱润泽来了,我才舍不得煮掉半只鸡呢。
      朱润泽说:“在下朱润泽,是朱南村的。”
      我点头看着锅子,低声道:“我知道的。”
      我能感觉到他望向我的视线,可我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儿,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我赶忙摇摇头,想说点啥,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会儿真是恨自己寡言少语,笨得可以,连说话都不会。
      朱润泽说:“你是这儿的猎户吗?”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他笑了,“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偷看了他一眼,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
      然后我又脸红了。

      我丢了一些鸡肉和几个大红薯给黑旺,然后坐在木屋里头跟朱润泽一起吃饭。
      怎么说人跟人不一样呢,人家吃饭都跟别人不一样,特别好看!
      朱润泽说,他是来找朋友打猎的,结果碰头的地方还没到,自己先掉进陷阱里头去了。原本他身边是跟着小厮的,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猎户,连绳索都不知道要带身边,小厮试了几次没能把朱润泽从野猪坑里拉起来,便让他等着,自己下山找人来帮忙。
      这上山下山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没个大半天的别想打来回。加上天都黑了,估摸着小厮要带人上来,也得明天天亮了。
      我一直处于脸红发呆的状态,因为知道自己脸红了,于是就更脸红了……
      我低头烤火,因为冷,所以离火盆很近。但就是这么近,却还是觉得冷。我悄悄看了一眼朱润泽,他却坐得离火盆很远。原本那一眼我是看在眼里的,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那会儿脑子都成浆糊了,哪里还能想得明白?一直到后来才想起来哪儿不对劲,不过已经晚了。
      这夜很长,朱润泽则是有的没的在跟我说话。因为我的不回应,他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我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他的声音怎么能这么好听!老天真是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了啊……

      【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恍惚觉得火盆灭掉了,窗户被风吹开了,月光洒进来是惨白惨白的一片。
      我很冷,我能真切地感觉到这种刺骨的冰冷,可又好像在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我冷得四肢发颤,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在等着什么过去,可是又不过,这种感觉好漫长,好煎熬。
      然后我就听见了狗叫声,那是黑旺的叫声,说不出来是凶狠还是惊恐,就一直在耳边围绕……这么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很多个梦,分不清自己是从来没睡着过,还是从来没醒过……

      待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空气很冷,窗户确实开着,我感觉身体都快冻僵了。
      火盆里头的火早就灭了,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朱润泽的身影。
      难道说朱家小厮找到了这里,朱润泽就跟着走了么?可为什么不叫醒我?或者说……我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醒过来的?平日里我已经习惯了早起,天蒙蒙亮就会醒的。

      这会儿想这些也没用,我开了门,叫黑旺。
      以前黑旺都是跟着我住木屋子里头的,昨天是怕它吓着朱润泽,才让它在外头的柴房里呆着了,原本是想着睡觉的时候让它进来的,可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喊了好几声,黑旺也没有回答我,我觉得奇怪,四下走走看看,真的没有黑旺的影子,倒是雪地上有好多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人在这里来回走动留下的,还有的地方积雪被拱成了一团一团的,像小孩子们打架玩耍弄出来的样子。
      我心下正奇怪呢,就见有个人从山下走了上来,那是经常跟舅舅一块儿打猎的赵七叔。
      “昭晴啊!”赵七叔一见到我就对我挥手。
      “七叔!”我也对他挥挥手。
      赵七叔说:“你舅舅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他家那房子的房顶破得太厉害了,他想着趁这几天天气好,重新修葺一遍。所以这两天他不会上山来,让你先回家去,一个姑娘家在山上时间长了不安全,等过几日他再喊你上来。”
      “哎,我知道了。”我应道,“谢谢七叔。”
      “不客气,那我走了。”七叔挥手告别。

      我回屋里去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下,吃了个昨晚上没吃掉的冷红薯,就关了门出来找黑旺。
      在屋后面不远处,我找到了黑旺,黑旺已经死透了,脖子被人吊在树上,破开了肚子,肠子都耷拉到雪地里了。
      这一幕太惨烈,我吓得都不敢动了,分明想把视线挪开的,却怎么也挪不开,愣愣地瞧着黑旺一双至死还留着惊恐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等我回过神来,就觉得嗓子疼疼的,眼睛也疼疼的,一抹竟是一脸的泪。
      我把黑旺放下来,折回屋里去取了铲子,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黑旺好好地埋了。然后坐在它的坟前发了会儿呆。
      我想起了昨夜梦里黑旺的叫声,或许那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可到底是谁做了这么残忍的事?这手法不会是野兽,只会是人!
      是朱润泽么?可他脚都崴了,连路都走不顺,怎么可能有力气这么残忍地杀害了黑旺还把它吊起来?要知道,凭黑旺的体型和尖牙,就是遇见了狼,也是能打个架的。而朱润泽这个从来也没干过农活的公子哥儿,我是不信他能对付得了黑旺。
      可如果不是朱润泽,又是谁?

      我这一发呆,又是半日过去了,瞧着日头都要偏西了,我才拖着发麻的脚站起来,我得回家!今儿晚上我可不敢再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下山的路我几乎是跑着下去的,地上湿滑,我还摔了好几次,这么连滚带爬才在天黑之前赶到家里。
      后娘看到我惊叫了起来:“哎哟我还当谁家跑来的泥猴子,你瞧瞧你什么样子!”
      我爹也被我吓了一跳,走过来打量着我,问:“你不是跟你舅去山上打猎了么,怎么这副样子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摔了一跤,舅舅有事先回了,说过几天再去。”说着我去了自己那屋,烧了热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我家不大,我那妹妹自然是不肯跟我睡一屋的,所以我就在柴房里铺了块木板当床,一个人住也算清净。我爹到底还是疼我的,原本柴房里好多地方漏风,他都给补上了,虽然还是会冷,但烧两个火盆也能凑合着过了。

      这天晚上我一夜都没睡着,闭了眼就是黑旺被人吊在树上的样子,耳边呼呼的风声听起来也像是黑旺的叫声。我裹紧了被子,把两个火盆都搬近了些,柴火烧掉一点我就再添一点,实在是怕冷怕得紧。
      就这样熬过了一夜,到第二天天都快亮了我才睡着。没睡多久我就被妹妹叫起来了,她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在家竟然还不做饭!”
      我赶紧爬起来做饭。
      今天我爹跟着村里其他几家的男人一块儿去镇上了,要把家里存了的鸡蛋和新腌的咸菜都拿出去卖了,顺便买些年货回来。要过年了,各家都要添些东西的。
      我们村离镇上不算近,走路得走一天才能到,买卖物什要一天,赶回来还得一天!这样一来,去一趟至少三天。
      当时我也没在意,就赶着做了早饭,然后去喂鸡。
      晌午的时候,一个穿戴十分贵气的女人带着一个婆子来了。

      【肆】

      我怎么也没想到,朱润泽的母亲会来我家。
      朱润泽的母亲是来找我后娘说话的,后娘怕我们不懂规矩让人家看笑话,干脆把我跟弟妹都赶到外面,不让我们听。关门的时候,我看见朱家的婆子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她们三个人在屋子里头说了很久的话,昌玉珍跟昌锦衔都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呢,可惜她们声音太小了,只听到了几个词儿,什么八字,还有银子。
      昌玉珍兴奋地说:“她们该不会是来提亲的吧?!”但自己说着也觉得不靠谱,朱家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穷小户?
      昌锦衔也很兴奋,说:“姐,你要是嫁去他们家,可是顿顿都有肉吃的!”
      昌玉珍红了脸,道:“别胡说,谁要嫁去他们家了!你就知道吃,还知道别的不?!”
      昌锦衔不服气道:“当然了,我还要娶媳妇呢!”他今年也十二岁了,再过几年确实可以讲媳妇儿了。

      他们扯了一会儿,门开了,后娘客客气气地把朱家的二位送走,表情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怎的,就是有点奇怪。而那朱太太在出院子的时候,特地对我跟昌玉珍都仔细瞧了,还很和善地对我们笑,让婆子拿了些糖果小吃给我们。
      婆子给到我手里的吃食,自然是要被昌锦衔抢走的,我只赶在他还没来抢之前,吃到了一块糖。
      糖是稀罕物,一整年也吃不到一块的。
      昌玉珍抢着去问后娘:“娘,她们干啥来了?”
      后娘看了她一眼,说:“你别多问。”然后对我说,“大妞,你进来。”

      我跟了后娘进屋,后娘把门给关上了,不让弟弟妹妹进来。
      她坐在椅子里,像是寻思了一会儿,才笑着对我说:“你小时候啊,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你瞧,朱家都上门提亲来了!”
      若是平时我要是听到这话,都能笑死过去,可是这会儿,我却满心疑惑,笑不出来。
      “为什么……要我?”我迟疑地问。我可不认为我救了朱润泽他就准备以身相许了。而且那晚的事也着实诡异。
      “为什么?”后娘笑得跟个风韵犹存的大婶似的,“所以说你福气啊!刚才朱太太都跟我要了你的生辰八字了,合着没错的话,明儿个就来送聘礼,后天就成亲!”

      “什么?!”昌玉珍从门外冲进来,小脸蛋儿气得红通通的。她是想过朱家来提亲,但怎么也该是向她自己提亲,怎么会跟别人呢?
      后娘虎着脸道:“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后娘很少对妹妹这么凶,妹妹愣了愣,愈发觉得委屈,眼睛都红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后娘站起来向妹妹走过去,妹妹也是个气性大的,扭头就走。
      倒是昌锦衔站门口笑着对我说:“姐,你去了朱家吃了肉,可别忘了兄弟啊!”
      后娘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快去把你姐找回来!”

      到了傍晚,晌午那会儿来的朱家婆子又过来了,跟后娘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得很高兴。吃晚饭的时候后娘特地多煮了个鸡蛋给我,把昌锦衔馋得直流口水,又把昌玉珍气得饭都不吃了回屋里哭。
      后娘没法子,放下饭碗回屋里去安慰女儿,我把鸡蛋给了弟弟,悄悄地跟去了屋里,贴着房门听他们讲话。
      说是房门,其实就是一道布帘子,里头说话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你个傻丫头,你说这要是好事,能落到她头上吗!”后娘说。
      昌玉珍哭道:“嫁到朱家怎么就不是好事了?要嫁也是我嫁,凭什么是她啊!我不嘛不嘛,我要嫁给朱润泽!我从小就想嫁给他!”
      这话说的没错,这附近村里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就想嫁他,我也想!
      后娘道:“那如果他死了呢,你也嫁?”
      昌玉珍惊讶道:“死了?”
      我也是一惊,朱润泽死了?!
      后娘叹道:“朱太太的话是说,人家大法师说了,她儿子是魂魄离了身体,假死过去了,只要有个阳气重的女人嫁过去,跟他睡上一晚,他的魂就能回来的!”
      昌玉珍惊疑道:“那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后娘笑道:“肯定是死了呗!他们朱家可就这一根独苗,所以找了大法师来看,大法师给他们想出这么个法子。”
      昌玉珍吸了口气,“嫁给死人,不是阴婚么?!但阴婚是死人嫁死人,哪有一个大活人去嫁给个死人的!”
      后娘拍了她一下:“人家都说了,没死透,能活过来的!”
      只听昌玉珍道:“那万一活不过来呢?”
      我站在门口,腿都软了。
      后娘叹了口气,说:“朱太太都跟我谈好了,如果活不过来呢,随便大妞想留朱家还是想回来,都随她;如果活过来了呢,她就留在朱家做媳妇儿,这就是她的福气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昌玉珍声音都有些颤抖,问:“什么?”
      后娘说:“大法师说,这一夜过去,大妞若是挺不过来,可能会被朱公子带走的。”
      我脚一软滑到在地,打翻了脚边上的一个罐子。
      后娘赶紧跑过来,拉开帘子便看到了我。我抬起头,对她说:“我不嫁。”
      后娘愣了愣,然后冷笑:“大妞,自古女儿的婚事都是母亲做主的,这事儿,还真由不得你。刚才朱家来人说,八字都合好了,明天他们就送聘礼过来,你还是赶快准备一下吧。”
      我咬着唇,不说话。
      后娘语气又软下来,蹲在我面前,劝道:“大妞啊,你听娘说一句,就算那朱公子真是个死人,你撑一个晚上,过去了,就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就是做寡妇又如何,你放眼瞧咱们村里的,嫁了哪个男人能给你过那样的日子啊?!更别说万一朱公子活过来了呢?”
      我扯了扯唇角,“那你怎么不让妹妹嫁过去呢?”
      后娘甩了下手站起来,似乎气着了,但很快又蹲下来,道:“我还想呢,可人家指明要你!”
      我拧了眉,问:“为什么?”
      后娘没好气地说:“朱太太说,是那大师说的,要八字纯阳的,最好名字里每个字都带阳的!你大名叫昌昭晴,可不是每个字都带了日么?朱太太也是经人指点了才找过来的,让大师看了你的八字,没错了!”
      后娘见我板着脸不说话,继续劝道:“大妞,你八字硬,就一个晚上怕什么?一晚上能换一辈子的荣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要不是妹妹八字不对,名字也不对,这机会哪能给你啊!说到底,这也是你命里注定的福气!”
      我只觉得有些冷,黑旺那双惊恐的眼睛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跟朱家要了多少钱?”我冷冷地问。
      后娘愣了愣,说:“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给你爹听去了,还当我卖女儿呢!聘礼朱家肯定会给的,我也不能不要啊!你爹是个老实本分的,也是个没出息的,你瞧周围多少邻居都住上砖瓦房了,就咱家的墙还是泥墙!这些都不说了,你弟弟如今也十二岁了,过几年该讲媳妇了,就咱家这情况,还不知道谁肯嫁过来呢!你说你要是个孝的,就不能为你爹分担一点么?”
      我一向是个口拙的,说不过她,听她的意思,仿佛我不答应嫁给死人,就是不孝顺了。我颤抖地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后娘在后头喊道:“明儿个送聘礼的就来了!你一定得给我想清楚了!坏了我的好事别怪我不给你好日子过!”
      然后就听昌玉珍在边上问:“娘,朱家聘礼给了多少啊?我昨天看见朱太太给了一锭银子……”
      昨天我也看见那银子了,足足十两,想来那只是见面礼吧。
      就我家这一家子的收入,不吃不喝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换成了钱也就是三两,不说这三两还没扣除要给官府交的粮呢!
      而我爹偏偏就在这时候去镇上了。我算着他回来的日子,怎么也要后天晚上,听后娘的意思,明天收了聘礼,后天就要我出嫁了!

      晚上我躺在床板上,望着我这个简陋的房间,破烂一般的被褥,若不是烧了火盆,怕是要冻死在这里的吧?
      我想到了后娘说的那些话,我爹是个老实人,做做苦力还行,没别人那种机灵的脑子去赚钱。近两年别人家好多盖上了砖瓦房,我家的泥墙闷热不透气不说,一到雨季还可能塌下来,睡觉都是睡不踏实的。前两年后村的刘寡妇就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被塌下来的房子压死在床上的。
      昌锦衔与我并不亲密,但总算也是爹唯一的儿子,我家唯一的男丁,按我家这种情况,能给得出多少聘礼给他娶媳妇儿呢?虽然后娘的话旨在让我出嫁,但说的都是实情。
      我辗转反复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梦境离奇诡异,只让我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朱家的聘礼送过来了,用红漆的木箱子装了整整八大箱子过来,每个箱子都有四个人抬着,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很快,我要嫁给朱润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村,多少姑娘媳妇都凑到我家门口来张望,有眼馋的,有不屑的,有上来搭话想问出个究竟的。
      后娘见了这八个箱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荡漾开了,就跟秋日里开着的菊花似的。
      虽然我不知道箱子里面都是些什么物件,但光说这种好看的箱子,普通人家也是买不起的。大红的漆,雕花的四角还镶了铁皮,放在家里多贵气!八个箱子一抬进来,倒是把我家本就不大的客堂都占满了。
      我在自己的房里,能听见外头的各种议论,大多都是说我好命,也有人怀疑我怎么能忽然勾搭上朱润泽的,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不然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呢?
      我觉得有这样猜测的人才是真的聪明人,天上有馅饼掉到你的头上,总有它的缘由。

      这八个大箱子与我家十分不相配,就好像一个乞丐没洗澡没梳头,硬是套了件金缕玉衣在身上。可到底是金缕玉衣啊,管它配不配呢,谁穿上了还想脱下来?
      别说后娘,我瞧了着八个箱子都很心动,还有朱润泽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一想到那日黑旺诡异的死法,就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要与死人一起睡一个晚上,就算那人是朱润泽,我想也是没人愿意的。

      后娘收了人家的礼,让她再退回去,可不得要了她的命么?人散去以后,她跑来我的房间,好言好语地对我进行了一番劝说。我呆呆地望着火盆,一句话都没说。
      我自己也是矛盾的,想到黑旺,我只想逃跑,但想起那夜我跟朱润泽坐着一起喝鸡汤,他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跟我讲话,我真是觉得自己快醉了。
      或许……他真如大法师说的,只是魂魄离体呢?或许我在他边上躺一个晚上,他就真的醒过来了呢?他要是醒了,我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这个诱惑不得不说真是太大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死了,我过去也就是做朱家的寡妇,我若现在坚持不嫁,让后娘把这八箱东西退回去,后娘还能给我寻什么样的婆家?只怕前景更加凄惨。
      于是我跟后娘说:“我嫁。”

      朱家的聘礼里头有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着新娘用的物品。
      大红的绣了团花凤鸟的锦缎嫁衣,从里到外十六件套;在每年戏班子来村里头唱戏的时候才见着的衔珠凤冠;另有一对龙凤银镯子,一对玉镯子,一对金镶玉的耳坠,还有一条金链子。
      这些东西让昌玉珍都看傻了眼,气呼呼地扭头回屋里,跟后娘发脾气说,她以后不管嫁给村里的谁,都不可能会那么风光了!
      后娘笑了,说:“傻丫头,你知道朱家给了多少聘礼么,那些钱不要说盖新房子了,都能直接去镇上买房子买铺子了!”
      昌玉珍听了这话才松了口,“真哒?我们可以搬去镇上了吗?!”
      镇上的人不用种地,日子过得不要太好了,如果能买个铺子,每年收收租金,可不就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了么?
      后娘笑道:“怎么不能?”
      听得出来,后娘也很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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