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时

　　当麦穗金黄时，就是收成的大日子。

　　祭过山神，清风寨的居民就开始了日头还未升起，太阳西下多时的劳作。

　　苏宁音坐在山坡上，往下看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田中人正忙碌的收割着田中的麦子，便是五六岁大的孩童，佝偻老人家都要在田中帮忙。

　　麦子一把一把被镰刀割下，堆累在田埂上，不多时，便会堆成一座小山，而后便有人赶着牛车过来将小山运到不远处的打谷场，打谷场的人等了麦穗来，便马不停蹄的开始打谷，称重，晒谷。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间景色，顿觉有趣，坐着看了许久，还取了帮忙旁人写祭文，而专门留下的纸笔，作了一幅农家劳作图。

　　还不用下地干活的奶娃娃，大人顾及不到，便结伴到处玩耍，走到她身边时，便不住好奇看向她。

　　苏宁音放了纸笔，低头看向他们，一群小萝卜头，还没有她腿长，正挤在一起，也不说话。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放在她腿边的竹筒，竹筒里装着她自己调的蜜水，这窝蜜蜂采了百样花，调成了蜜水，混着竹子的清香。

　　倒是好闻。

　　她便将竹筒拿起，小娃娃们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而动。

　　她终于没忍住，“想喝吗？”

　　四个娃娃，排成一排，含着手指不说话，眼巴巴地就看着她。

　　苏宁音想了想，拿起竹筒将水倒入杯子中，递过去，“你们尝尝看？“

　　到底是娃娃，没有办法拒绝，不过一会儿就伸了手接了她的杯子，喝起来。

　　这蜜果真是个好东西，奶娃娃们喝了就不走了，围着她坐下。

　　*
　　“今年粮食收成倒是不错，这个冬省着点儿吃用，全寨人也就够用了。”陈珂汇报着今日田间的收成。

　　易岑低头看着手中物，那是一张纸，前半段字迹似狗爬，不知何处起，字迹徒然就变得娟秀工整，这一手字，要多年习字方可能写出来。

　　整个寨子里，也找不出能写出这种字迹的女子。

　　何家的粮仓被人全买下，对何家来说，或许是大赚一笔的好买卖，可对清河镇的百姓来说，今年的冬天若是断了粮，必定不好过。

　　幸好，他们前几年开垦了荒地，种了粮。

　　陈珂松了一口气，却没听见回答，不由问道：“大哥？”

　　易岑回过神来，将那张纸随手放到一旁，“阿婆那边如何？”

　　陈珂愣了一瞬，方明白他在说什么，忙道：“大哥是问大嫂？听说前几日，大嫂帮着写了祭文，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阿婆那儿也时常有人去说说话。这两日大家伙都在赶着收粮，听说那群无人管的奶娃娃，整日里都跟着大嫂到处跑。说来大嫂真厉害，一手字写的那叫一个好，听说她还分了好多蜂蜜给那群奶娃娃，让他们每日喝了好长身体……”

　　他话还没说完，易岑已经起了身，“走，出去转转。”

　　两个人走过的地方，大家伙都在忙着晒谷子，看见他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打招呼。

　　易岑眉色淡淡，一路看过，听得孩童嬉笑声，他才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大树下，寨中的小娃娃们正围在一起做游戏，而一旁，铺了一块青布，上头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抱着块板子，板子上头铺了一张泛黄的纸，女子不时抬头看，而后便低下头执笔画着什么。

　　正是苏宁音。

　　有那奶娃娃忽而就朝她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她便拿起一旁的小竹筒倒了杯水递过去，“慢点喝。”

　　她的画已经快要收尾。

　　三两笔画上，她舒心一笑，招呼着那群奶娃娃过来看她的画作，“你们过来瞧瞧，像不像？”

　　那群奶娃娃不过三四岁，竟都挺听她的话，围了过来。

　　“哇，这个是翠妞吗？”

　　“这个是胖虎！”

　　奶娃娃们叽叽喳喳的围着她，她便一一的指着画让娃娃们认。

　　过了片刻，各家开始出来唤着娃娃们归家，苏宁音也起了身，收拾了东西，同娃娃们招手道别，打算归家。

　　她低头整理着那块布，眼前却进了一道黑色袍边。

　　她听的来人问，“画了什么？”

　　声音很耳熟，已经数日未闻，她一愣抬了头，将画板递了过去，只道：“随便画画。”

　　陈珂识趣的走远。

　　易岑接过了画板，扫过一眼，“画工不错。”

　　寥寥数笔，便能将一个娃娃画的栩栩如生。

　　画板上不止贴了一幅画，易岑低着头看，抬脚往前走，苏宁音忙跟上去，“你把画板还我。”

　　说完这话，她又有些心虚，忙添补了一句，连气势都弱了去，“你看完了能还我吗？我还没画完呢。”

　　易岑没理她，只是脚步渐缓，二人并肩而行。

　　苏宁音几次欲言，却见身旁人低头认真看着她的画作，似要将一笔一划都看清楚一般。

　　难不成夸她那句画工不错是认真的？

　　等停在了小院外，易岑才将画板还给她，“进去吧。”说完转身就走，就像是专门来送她回家一般。

　　苏宁音一愣，唤住了他，“等等。”

　　“还有事？”

　　苏宁音只留下一句，“你等等。”便提了裙子匆匆跑进了院子，不多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只是手中多了个陶罐。

　　易岑还在原处等她，他站在夕阳余晖下，冷淡的眉眼沾染了些许暖光，看着总算没那般不近人情。

　　苏宁音将陶罐往他跟前一递，“这是蜂蜜，送你。”

　　易岑没接，她也不管，只是像倒豆子一般将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连这条命都是你救下的。”

　　“欠你的救命之情，我一定会还你。”

　　她抿了抿唇，抬头盯着易岑的眼睛，认真说道：“可我还想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一无是处，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可算是说出来了，那口从那日清晨一直憋在心上的郁气，今日总算是吐了出来。

　　她毫无芥蒂的笑着挥了挥手同他道别，背着手欢快的回了小院。

　　若是她回头看，便会瞧见易岑脸上多了点儿笑意。

　　张阿婆坐在灶台前，一边添柴，一边教着苏宁音做饭。

　　“再添一瓢水。”张阿婆笑眯眯道。

　　苏宁音忙拿着水瓢舀了一瓢水，朝锅中倒去。

　　祖孙二人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去，坐在院中用着晚膳。

　　她吃了两口饭，便迫不及待地将画板上的画指给张阿婆瞧，“阿婆，你看我今日这画如何？”

　　张阿婆自是夸她，“好好好，画的多好呀，这是刘家的胖虎？这小胖子画的一模一样。”

　　苏宁音得了夸赞，自是欢喜，笑得眉眼弯弯，“就是他。”

　　“等过两日，最后一扇图画完，到时候我这幅农趣图才算完成。”

　　“阿婆，到时候我将画给装裱上，就挂在房中可好？”

　　夜里，她还未睡下，最后一扇画她总算是有了灵感。

　　浅浅几笔，纸上便落下了一道颀长身影。

　　*
　　苏宁音没想到，很快易岑便让她帮忙做事。

　　是个清晨，易岑带着一身衣裳过来，“换上，随我下山。”

　　苏宁音眼前一亮，“下山吗？”这可真是如了她的意，她一直想要去山下看看，可是阿婆不许，总说山下到处都是危险。

　　“你等等我！”她迫不及待地抱着衣裳进了屋。

　　是一件极其普通的青色麻衣，她的一头长发也用一条麻布挽成了髻。

　　此处自是没有胭脂水粉给她用，又穿的一身极其简朴的衣裳，饶是这样都未能掩盖她的容貌半分。

　　她自是不知，只是欢欢喜喜的推开门往外走，“我换好衣裳了，走吧。”

　　易岑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拉住了她的手往厨房去，而后从灶肚中拿出了一块焦黑的木炭掰碎，又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握住了焦黑的木炭，朝她脸上去。

　　苏宁音吓了一跳，却仍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幸得落在她脸上的动作很轻，半点儿没让她觉着难受，还觉着有些发痒。

　　不多时，按住她肩膀的力气撤去，“好了。”

　　她睁开了双眼，想要看看一旁水缸中，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

　　还未看清楚，就被易岑拉住了手，朝外走去，“走了。”

　　“等等，你让我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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