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战歌

　　乌云层层叠叠地，如巨浪般涌过来，几乎压在众人的头顶。若虚已经进了房中，其他人都退出来在院子中等候。
　　荒司一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神情罕见地严肃起来。为生人的□□造魂育魄已经是逆天之事，何况杨氏腹中骨肉已经濒死。此前，荒司只做过为魂魄造一具傀儡身体，便是若虚。如今反过来，荒司心中并无多大胜算。
　　人的□□来自于地，而人的魂魄则来自于天。天为万物之父，降下雨露精华，大地则是万物之母，承接了天父精华方能孕育出生灵，否则，不见天日的□□只能是行尸走肉。相反，若只有魂魄而无肉身，不经地母供养，魂魄便只能漂浮于天地之间，无法凝聚成形与其他有肉身的人对话、接触，久而久之，魂魄也要随天道轮回，散入万物的躯体之内，或是虫蚁，或是草木。
　　荒司唯恐刘灼魂魄被天道打散，又担心他魂魄散落在不同人身上，于是将刘灼的魂魄锁在傀儡若虚的体内，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魂魄与傀儡并不相容，刘灼的意识一直是沉睡的，若虚身上只有若虚的经历和记忆。他始终要给刘灼一具活生生的身体，否则，刘灼以傀儡之身活着，无法动用原本的智识，那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刘灼的死，是个意外变数。荒司不愿就此中断了刘灼的一生，刘灼有太多未解之谜和过人之处，荒司不甘心就此放过他去天地之间轮回。相族就像一棵万年古树，除了栽树人之外，就数刘灼这颗果子最得天独厚，推星测天的本事能与荒司比肩。相族延续灌溉了几千年的心血，才结出一个刘灼，荒司怎能容忍刘灼夭折，前功尽弃？
　　荒司注视着黑压压的云层，手中飞快地推算着时辰以确认太阳的方位，心中快速地读了一遍默记已久的星图。他需要靠亲自记录的星图，将刘灼的魂魄送到轮回之力最弱的地方，经一道天日见证，再以荒司的力改变轮回之力，护送刘灼的魂魄直达杨氏腹中。届时，他再亲自为杨氏接生。轮回之力最薄弱之处，也是荒司从自己记录了几千年的星图上推算出来的，星图上充满了各种瞬息万变的轨迹点，动辄脱离轨道进而出现新的魂魄轮回道路，因而荒司从未真正捕捉到任何一条轮回之道。
　　产房之内，若虚静静地伫立在杨氏的床前。此刻，几乎力竭的产妇已经气若游丝，脸色比若虚的更白几分，床褥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发黑。若虚唤醒体内的皇气，驱使它依次撞开体内的一道道关卡，要将锁在深处的刘灼魂魄释放出来。
　　至于刘灼的魂魄释放出来之后，会不会被天道立刻裹挟而去，散入三千天地之间，就不是若虚可以控制的。
　　只等刘灼魂魄出关，荒司便会护他一路平安。若虚的机械心停滞了片刻，又重新沉重而缓慢地跳动起来。他不遗余力地以意识驾驭皇气，在体内冲破层层束缚。那种破关而入的震动，随时会使他的傀儡身体爆裂开，但他并不在乎。
　　天地之间本来就没有他。之后，也不会有他。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将若虚的天灵盖撕开，体内六亲不认的刘灼魂魄正在暴冲而飞。
　　整个张府的地面一阵暴动，琉璃瓦的房顶被成片震飞，庭院中的人都被强大的气浪震翻在地。
　　唯独荒司此刻如天神般，在地动房摇的一片瓦砾尘土中岿然不动。
　　若虚在房中倒下的同时，荒司冲天而起，如一只展翅则有千里之大的鲲鹏，在天空中长啸而飞，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狂风怒号，暴雨如注，天地似乎感应了这场违背天道轮回的叛逆，数万道闪电齐齐劈下。地面上的人何时见过这样惊人的雷电，都吓得用衣袖捂住头脸。
　　荒司孤独却不显单薄的身影，护着从若虚体内破封的刘灼魂魄，在如万箭齐发的闪电之中腾挪。身外是雷电追击，怀中是被天道拉扯的魂魄。
　　还要再快一些才行。天道轮回的力量比荒司想象中的要强几倍，刘灼的魂魄已经快要被扯散，分别进入不同的轮回之路，那样的话，刘灼魂魄将无法完整地进入某具肉身之中。
　　荒司闭上双眼，收敛了全身的力量，凭借最原始本能去感受轮回之道的强弱，在即将被强道吸扯进去时便瞬间引爆自身能量，借势弹入力量更弱的轮回道。随即立刻收敛全身力量，以分辨这条道中强道的方位，然后再瞬间引爆，落入更弱的一边。
　　转瞬之间，荒司已经带着刘灼闯过了千万条轮回之道，每次都靠着荒司的瞬间收放，找到弱道。如今他们身处的这条道，离荒司推算出来的最弱之处，大约还有不到五百条道的距离。
　　荒司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除了被轮回之力拉扯的，被雷电击中的，瞬间收发造成的，还有被刘灼无意识的攻击所造成的。
　　魂魄散入天道轮回，是魂魄固有的天性。纵然荒司是为了保存刘灼魂魄的完整，但刘灼魂魄本身却是要依照天地律令，进入万千轮回道的。所以，当它的天性被人为地束缚和禁锢，它便会暴起攻击。
　　片刻之间，两人又转过了三百多条轮回道。荒司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瞬间引爆再收敛，变得越来越吃力。好几次差点就无法及时引爆体内修为，几乎要被强道直接吸进去。有时又无法及时收敛修为，对强弱不敏感，导致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强道，耽误时间。时间耽误得越多，他的输面就越大。毕竟刘灼的魂魄坚持不了多久。他魂魄若散了或被强道吸走变得不完整，那么荒司便功亏一篑。
　　逆天而行，如此艰难。荒司心中苦笑不已，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事了。
　　终于，荒司带着刘灼，来到了他最初推算的最弱轮回道。在此处，轮回之力对刘灼魂魄完整性的威胁最小，而且几乎无法与荒司的力量相抗衡，荒司可以封闭它与其他轮回道的来往，以隔绝其他轮回道吸走刘灼部分魂魄的可能，并挪动它的方向，让它的尽头直通杨氏腹中，把整个刘灼魂魄注入张家嫡长子体内。
　　此处虚虚无无，轮回之力时断时续。荒司深感事不宜迟，立刻催动力量堵塞住这条轮回道上所有与其他轮回道相通的出口，一柄长剑从他体内飞出，载着刘灼魂魄，沿着这条轮回道直破云层！只要刘灼魂魄经过天日印证，见过了那一道光，便获得元初之力，自主沿着轮回之道进入肉身。
　　长剑似有灵性，破空直取太阳方位，所经之处风雨躲避、乌云退散，赫赫生威，正是相门圣物“宪”。
　　刘灼堕塔提前殉隋，荒司心有戚戚，认为即便是有白马隙，也无法与天地同寿，不如让相门人快活地度过尘世中短短几十年。于是，他把能感应白马隙的宪带在身边，给相门留了一把假的宪。反正大相钟已毁，不会再有人勘破白马隙，真的宪留在相门也没用，留一把假的就当做一个念想吧。
　　相门人若是知道天天焚香祭拜的是一把假剑，不知道作何感想。
　　宪带着刘灼不断地逼近乌云背后的太阳。荒司在轮回尽头心满意足地等候着。这不仅是刘灼的新生，也是荒司第一次成功逆天造魄，心中得意不啻于他刚发现白马隙之时。
　　荒司突然感觉心头漏了一拍。他所在的轮回之道剧烈震动和扭曲，他之前堵上的其他出口在扭曲之中重新打通。
　　轮回之道在崩塌重组！荒司立刻驱散了浑身的疲惫，发髻承受不住他身体迸发的力量而被震散，长发与白衣随风猎猎飞舞，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弥合、控制这条轮回之道，逼迫它保持原样，等刘灼归来。
　　若通道扭曲与其他轮回道相通，刘灼必然会被其他通道吸走部分或全部。荒司绝不允许刘灼不知去向。
　　轮回之道不容抗拒的拉扯力，扯得荒司血气翻滚，终于喷出一口鲜血。宪带着刘灼已经见到了天日之光，激发了刘灼自主元初力。此时，宪感应到主人遭遇危险，护主心切，竟抛下刘灼，往回飞要保护荒司。
　　荒司见宪独自回来，并未替刘灼护航，气得忘了对抗，差点被轮回之道五马分尸。幸好宪及时化成结界，将荒司隐蔽在虚无之中，敛去他所有能激发轮回之道反制的力量，让轮回之道无从着力。
　　这虽是解除了荒司的危机，刘灼却要在万千条轮回道中颠沛流离，从此不知下落。
　　功败垂成。不受荒司力量控制的轮回之道，看似自由随意地扭曲互通。荒司像被人猛击一记：是它。
　　轮回之道扭曲的形状，是按照玉环上的莲花纹模样，不断地扭曲出莲花瓣纹路，在彼此相通时又消失，再从消失之处长出新的莲花纹。
　　刘灼怕指望不上了，此刻荒司最担心的是若虚。没有刘灼魂魄支撑，若虚仅凭杨广那一道皇气，支撑不了多久。
　　刚想到若虚，那道黑影竟就出现在乌云层之中。
　　只见若虚痛苦而坚定地冲破乌云层，护住刘灼，两人坠入荒司所在的轮回之道。
　　但是这条路，已经被扭曲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分岔口，强弱难辨。转眼之间，若虚抵抗住了几百条强道的吸引撕扯，已经奄奄一息。
　　荒司将宪的结界收起，把宪还原为长剑。他御剑而飞，瞬间来到若虚二人身边。
　　本来非常虚弱的轮回之道，在扭曲变化之中，轮回之力逐渐加强。而荒司和若虚却已经不堪重负，刘灼更是涣散在即。
　　荒司和若虚最多是死在轮回之力下，而刘灼本身就是魂魄，他会被轮回之力搅碎，散向不同的轮回之道。这就是凡人所说的魂飞魄散。
　　荒司心中叹息，或许这就是刘灼的命吧。
　　为了保住刘灼的完整，荒司再次开启全身力量，短暂地封住了轮回之道的扭曲。他趁着着转瞬即逝的机会，将这条轮回道的尽头挪到若虚身上，刘灼魂魄顺势进入若虚体内。之后，轮回之道再度冲破荒司的束缚，自由扭曲和相通。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平静。
　　宪护着二人离开轮回之道，回到地面上。张家一家大小都惊恐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二人一剑。时间对于张家，只过去了不到几次眨眼的时间。对于荒司等人，却是过了几生几世。
　　荒司挣扎着起身，进入产房内。张家在大少爷的授意下也不阻拦。荒司将死婴接出杨氏体外，杨氏缓缓地恢复了生气。孩子，救不活了。因为刘灼的魂魄，已经和若虚真正地合二为一。
　　翌日，若虚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在客栈床上。奇怪，他和荒司从来不住店。
　　“喝了。”荒司捧着一碗热茶走过来，“喝完动身去洛阳。”
　　若虚破天荒地觉得口渴。这或许是他要成为血肉之躯的前兆。没人知道傀儡身和凡人魂魄合二为一会带来什么后果，荒司以后要愁的，就是如何把他养成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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