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三餐

　　扯得远了，再回到那次的远行。

　　我们聊着聊着就远离了城市。

　　夕阳逐渐下沉，一切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远处的荒野笼罩在一片朦胧里，透着股神秘莫测的感觉。

　　有那一瞬间，我忽地生出一股不安，觉得我跟谢槐安像两个迷失在这个世界的人，总觉得那些暗光的黑色树影里隐藏着什么吃人的庞然大物。

　　忍不住想起最近的失踪案，我便问谢槐安：“谢槐安，最近那些失踪的人你说能够找到吗？”

　　本意是想要得到他的安慰，谁知道他却道：“估计是不可能了，我昨天听我妈说，在一家的鱼池里捞出来一个小孩子的尸体，好像就是失踪的人之一，听说是被人勒死的。”

　　吓！

　　我立刻就慌起来：“谢槐安，你别吓我。”

　　谢槐安注意到我的表情，问我：“你害怕了，我们回去吧？”

　　一听他说要回去，我便梗着脖子道：“谁害怕，我才没怕！”

　　恰逢一阵风，春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谢槐安定定看我一眼，突然伸出手来，说：“要不要牵着我？”

　　彼时深记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耳朵一热，忙道：“不要！”

　　说完，偏开头往前看去，却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公路上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晃动！

　　此时晚霞已经完全消失，天空是一种蓝紫相间的暗沉颜色，整个天地间，只有我们脚下那条弯弯曲曲的路透着点白光，那个黑影就站在路的那一头，出现的过于突兀，直接吓得我在原地跳了一下。

　　谢槐安见状，往我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影子，他也顿了一下。

　　我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谢槐安，这会不会是那个杀人犯！”

　　话音刚落，那个黑色的影子就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向我们的方向靠了过来。

　　“快跑！”那一刻，在农村磨练出来的勇气突然回到我的身体，我一把抓着谢槐安的手就往回跑。

　　可是一回头，看到对面的不远处也出现了一个相同的影子！

　　绝望犹如潮水汹涌而至，直接将我包裹。来不及思考，我带着谢槐安转身就窜进一边农田，往那一望无际的荒野里冲去。

　　谢槐安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什么，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

　　跑了一会，我不受控制回头去看，发现那两个影子追着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吓得心脏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会杀死我们的！”我一边叫着，脚下却不敢停。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槐安突然说了句别怕，说完这句话，他跟我调转位置，突然跑到了我的前面。

　　旷野上，他带着我开始狂奔。

　　这时候我才恍惚发现，谢槐安似乎是长高了一点。我刚来荆市时，他还比我矮，这才两三个月，他竟然都比我要高一点了。

　　望着他开始发育的沉默后背，我竟然莫名有了丝安全感。

　　在夜色从四野包裹过来时，他带着我一路跑过满是荒草的农田，然后一埋头钻进一片荒地中。

　　春天，荒地里的荆棘杂草正是发芽抽条的时候，他扒开那些藤蔓，带着我在荒地里乱窜。

　　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再次抬头时，四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杂草，杂草又高又密，我们完全被淹没在其中。

　　天色更暗，四周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我忍不住靠近谢槐安，一边带着哭腔道：“谢槐安，要是我害我们被杀死了，我们变成鬼了，你一定不要不理我。”

　　谢槐安故作沉稳但尚有些稚嫩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世界上没有鬼。”

　　我说：“万一呢。”

　　谢槐安开始故意逗我：“你不是怕鬼吗，要是变成鬼了，那我更应该远离你。”

　　我忍不住抓紧他的手，一边忙说：“要是你变成的鬼我就不怕。”

　　谢槐安突然不说话了。

　　黑暗中，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轻轻柔柔的，跟他这个人一样安静又温柔。

　　我又忍不住说：“谢槐安，你真好。”

　　谢槐安说：“你妈妈让我跟着你，别让你到处乱跑。”

　　我暴跳：“你果然是我妈派来的！”
　　刹那连害怕都忘记。

　　谢槐安叹一口气：“本来是准备吓吓你就带你回去了，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槐安刚要说话，突然一伸手将我按进怀里蹲下来。

　　我刚要问他做什么，他突然在我耳边嘘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让我忍不住一抖，然后我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咔嚓咔嚓像是鞋子踩在木枝上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一瞬间恐惧重新回到我的身体，我的后背迅速绷紧成弓。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恐惧，谢槐安将我用力按在他的怀里，握着我的手也紧了好几分。

　　我感受到他手心的汗珠，这才反应过来，他跟我一般大，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再怎样佯装镇定，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害怕。

　　意识到这点，我更害怕了。

　　加上周围的漆黑，我只觉得自己的感官绷成了无数根细小的线撑在周围的空气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一阵颤栗。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很明显是靠着我们的方向过来的，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像是恶鬼发出来的呜咽声。

　　我吓得捂紧了嘴巴，恐惧变成眼泪从眼眶拼命往下掉。

　　谢槐安的身体也越绷越紧。

　　那声音宛如死神的脚步，一步步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就在距离我们不过一叶草丛的方向时，忽地戛然而止。

　　刹那间，整个空间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抽去氧气，变成一片真空，除了自己血液快速流动和心脏用力在耳膜拍打的声音，我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我的头皮几乎爆炸，就在这时候，那声音却突然调转方向，快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咔嚓咔嚓的声音很快就在草丛中远去，像一只嗜血的猛兽消失在黑暗中。等那声音彻底消失，我如获大赦般，整个人一滩，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槐安也坐在地上。他刚才应该也很紧张，这时候呼吸声都变粗了许多。

　　过了一会，我们终于适应黑暗。
　　我回头看着谢槐安，他小小的脸染着脏污，显得一对眼睛格外明亮。我被那对眼睛吸引，也盯着他。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想要对他笑一下，可是还未等我扯开嘴巴，我的后背突然掠起一股冷风，一阵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传来，然后一个宛如魔鬼般嘶哑的声音在我身后突兀地响起：“抓娃子！娃子！”

　　倏然，我头皮炸裂，当场尖叫出声！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谢槐安从地上拽起来的。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我们完蛋了！

　　谢槐安带着我在草丛里没了命的狂奔，那个声音就在我们身后不足三步远的距离紧紧跟着我们。

　　那股要命的味道，像是腐尸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追着我们阴魂不散，我横不得当场吐出来。

　　我竭尽全力跟在谢槐安身后，极致的恐惧过后，我的脑袋里突然像是爆炸开似的，开始胡思乱想。

　　我想着我跟谢槐安也才认识几个月，我们只是恰好住邻居，寒假在一起玩了一段时间，刚好又分在一个班里，按照那个年纪的算法，充其量算是朋友，可我现在就害他跟我死在一起，简直就像老天爷故意派来磨难他的。

　　又想到谢槐安是听了我妈的话来的，更觉得他的无辜。

　　我实在跑不动了，冲着前面喊：“谢槐安，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跑吧。”

　　他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似的，用力抓着我的手，死命把我往前拖。

　　我哭着说：“谢槐安，我真的跑不动了，我给你拖延时间，你快点跑出去找人来！”

　　他回头瞪我一眼，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别说话，别瞎想，保存体力，跟着我！”

　　跟着我……

　　往后的人生里，好多次：我高考时学习得焦头烂额想要放弃，工作时受了委屈想要辞职，甚至跟他的感情出现问题时想要退缩……每一次他都是那样定定看着我，让我不要瞎想，跟着他。

　　我就这样被他从一次又一次逆境中拖出来，等后来再去回想这些经历，才觉出自己年少轻狂，总是容易把小小的痛苦过于放大。

　　用谢槐安的话说：“当初我们都从杀人犯手中逃出来了，还有什么走不过来。”

　　于是我又站起来，一边哭，一边跟着他跑，重复着那晚夜色下的情况。

　　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跑出的那片荒野，反正当我们冲出来时，外面站满了人。都是我们那附近巷子的，被父母们找来帮忙，寻找我跟谢槐安。

　　我跟谢槐安冲出来后，那个追着我们的人被两个黑色的影子立刻被按倒在地。

　　那人被按倒后，嘶吼着挣扎着，像头疯了的怪兽。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个女疯子，来自隔壁市。她家小孩前些年溺死在河里，从那之后，她就疯了。她一直四处乱窜，前不久跑到了荆市，短短两个月，害死了五个孩子。

　　那天，市里的警察追踪到这边的荒野地，几名警察正在此地搜寻她的身影，我跟谢槐安就不小心跑了进来。
　　一切就是如此的巧合。

　　我当时在公路上看到的两个影子就是正在搜寻这疯子的警察。

　　那一刻，我被那故事吓到，只以为是坏人，就带着谢槐安冲进荒地，那两名警察追过来时我们两个人已经消失在草丛中。

　　阴差阳错，我们带出了躲在荒地里的疯子，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就成了我跟谢槐安智斗杀人犯的故事，市里的报纸甚至还来采访我跟谢槐安，记者为了登报，给我和谢槐安拍了一张合照。

　　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第一张合照，至今还保存在家里的相册里，因为没有底片，照片是从一张报纸剪下来的，时间久了，纸张开始泛黄，但透过照片，你依旧能够看清楚照片里，那少年亮堂的一对眼睛，和紧紧抿着的嘴唇，站在他旁边的少女一脸的羞涩。

　　那是我跟谢槐安的青春年少。

　　……

　　事情结束后，我跟谢槐安被家长带回家。

　　路上，一群大人说说笑笑，我跟谢槐安方才挨了骂，乖乖跟在身后。

　　此时的夜色不再那么浓重，道路两侧的田地可以看出简单的轮廓，不远处的平原上甚至还有人放起野火，在一簇向上的火苗中，我抬头看向头顶苍穹，看到天空变成一片深邃的暗蓝，其中几颗星子冒出来，运气好，在浩渺的天空下，见识到人生第一场流星雨。

　　我兴奋地叫谢槐安看，然后闭上眼睛许愿。

　　睁开眼睛后，发现谢槐安一脸奇怪看着我。

　　我说谢槐安，你赶紧许愿啊！

　　谢槐安说，流星只是天文现象，并不能给你完成愿望。

　　我说不管，你赶紧许愿，不要破坏气氛！

　　他一脸无奈地配合我。

　　等他睁开眼睛，我忙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却不告诉我。

　　我说他小气，一边告诉他自己的愿望是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钱，不用再背烂了的包包。

　　他笑我肤浅。

　　后来我无意得知他的愿望：快快长高！

　　谁肤浅？

　　我正要骂他，他却说，那时候就觉得，快快长高，就能保护沈秋白了。

　　好吧，是我肤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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