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打工人上人

　　孟婆的宅邸还是关着门。

　　尤兰宇敲门，这幢阴郁的三层楼宅邸的顶层透着朦胧的黄色亮光。

　　门开了，开门的是阿川。

　　她穿着丝绸的睡衣，长发披肩，头顶戴着丝绸眼罩，黑色的瞳仁里布满了惊喜。

　　“咦？”

　　“阿川，别多话，带路。”

　　“哼！”阿川本来准备开口调戏尤兰宇，这是她的业余爱好之一。越是冰山一般的男子，她越是兴致盎然；越是对她跪舔，她越是意兴阑珊。

　　不过她见尤兰宇表情凝重，浑身散发肃杀气息，也就收起到嘴边的轻佻话，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尤兰宇入内。

　　室内昏暗，阿川一拍手，满室的蜡烛渐次亮起来，在黄橙橙的亮光下，阿川的脸愈发精美。尤兰宇却根本无心在她的脸上停留，他的目光锁定了房间深处的木质环梯。

　　“孟婆在吗？”

　　“大人在的。”阿川提到孟婆，语言里多了一丝恭敬。

　　“容我通报。”阿川说完，正要上楼，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这木头房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要裂掉似的。

　　随着脚步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愁容满面的少女。

　　孟婆，并不是老人家，而是一个妙龄女孩，比起阿川来，只是略微年长似的。她长发披肩，个子中等，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衣裙，完全不施粉黛，和装束华丽的阿川，形成鲜明对比。

　　“坐。”阿川忙着给孟婆准备好舒服的椅子，又拿一条毛毯给她盖上。孟婆坐好，轻轻问：“尤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老人家有什么事情？”

　　“大人刚刚净化过忘川，身体虚弱，尤队长可别气她哦！我去泡茶！”阿川说完，就闪身进入厨房了。

　　其实阿川知道，两人定要商量些要事，根本不需要喝茶。阿川从厨房的侧门出了宅邸，去到门口花园的秋千上坐下，荡了起来。她喃喃自语：“果然是要出事了。”

　　尤兰宇站着，烛光照着他，岁月不曾留下痕迹，一如当年那个少年。

　　“孟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近年来，你都避而不见。”

　　孟婆指了指门口的一张椅子：“坐。”

　　尤兰宇顺从地坐下来。

　　“我也不绕圈子啦！尤兰宇，我确实瞒着你一件重要的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是和罗刹有关吧？”

　　“与其说是和罗刹有关，更是和你有关。”

　　“洗耳恭听。”

　　“系统隐瞒所有地府鬼差的死因，但我想，你应该去查出来了吧？毕竟你是尤兰宇啊！”

　　“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但是等到我来到地府，法力渐涨，死后五十年我上人间走访过，当初砍杀我的亲兵不少都还在世，我大略知道情况。也算是利用职务之便，查过自己死因了。不过，我早已经放下。”

　　“我料到你是知道你的身世的，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这件事，除了促成你成为鬼差，还促成一个人成了游魂。”

　　尤兰宇似乎很惊讶，表情凝重：“可是我母亲？当时，她为了救我，苦苦哀求那......人，却被那人刺死，是不是母亲怨念太深？”

　　尤兰宇提起养父，感情复杂，只以“那人”称呼，养母无辜，他依旧以“母亲”相称。

　　“不是。”孟婆摇摇头，“你母亲生性善良，无怨无悔，死后就投胎了。”

　　“那是谁？”

　　孟婆叹气一口：“是你的未婚妻啊，赵怜怜！”她接着说：“我想你打探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吧。因为赵府觉得这是丑事，对外并未宣布，你想来五十年后也调查不到了。”

　　“怎么回事？”

　　“赵怜怜钟情于你，当天是你们大婚之日，你被截杀，还被你养父诬陷通敌，皇帝无能，国家大事皆由你养父说了算。在你死后，你被褫夺了将军头衔，正史中除名。而赵怜怜当日其实目睹了你的死状，回到宅邸后，她上吊于院内桃花树下。赵父害怕你养父的势力，怕这事传出去惹祸，就下令封锁消息。”

　　“怎么会如此？我分明听说小怜嫁给了国安侯，一生荣华，我去调查的时候已经去世了。”尤兰宇大为震惊，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赵父采用了桃代李僵之术。对外，称赵怜怜生了重病，不便见客。对内，杀掉了所有的知情者。二年后，他把赵怜怜的贴身丫鬟嫁给了远在云南的国安侯，国安侯到死都不知道，他娶的根本不是赵怜怜。”

　　孟婆停下来，看着尤兰宇，接着说：“而赵父把赵怜怜埋于桃花树下。赵怜怜身怀巨大怨念而死，且这怨念中，还有对你的执念。而那棵桃花树树龄百年，不自觉感染她的魂魄而结合。”

　　尤兰宇问：“小怜变成了嗜血游魂？”

　　孟婆忧愁的摇摇头：“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问题就在，赵怜怜的魂魄居然分裂了，一部分怨气和桃树结合，变成游魂；一部分却正常走上奈何桥，准备进入轮回。”

　　尤兰宇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以前确实听过这样的事情，人刚死魂魄还未成型，如果这时候受到干扰，有可能依附在物件上被困住，可是从未听过魂魄一分为二。”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魂魄一分为二，只是分出其中一小部分，在赵怜怜的情况里，分出去的是怨念、执念。留下的是纯良的那部分。”

　　“赵怜怜自尽桃花树下，因为【天时地利】，魂魄被百年桃树吸附，而我，孟婆，就是【人和】这部分了。”

　　见尤兰宇蹙眉，孟婆接着说：“赵怜怜的大部分魂魄行到奈何桥下，却过不去。因为她不是完全的魂魄，无法投胎。而这时候，她已经饮下孟婆汤，消失了记忆，纯洁如初生婴孩。如果她无法投胎，将会沦为游魂，被忘川吞噬。”

　　“孟婆，你出手帮忙了？”

　　“也是缘分，我那天刚好视察到奈何桥，你也知道，平时我一般在宅子里，并不会出去。我的侍从正要把她扔下忘川，我拦了下来。出于不忍，我上到人间，折下那桃花树一枝，引桃树精魂在上，给她拿着进入轮回。桃树精魂补足了缺失，她的部分魂魄投胎转世，从此行走人间，历经900年。”

　　“可是，桃树上的小怜的怨念，却并没有消失......”尤兰宇说。

　　“没错。我当时留了后手。我把赵怜怜附在桃树上的魂魄取回，放在鬼眼罐里，埋在忘川边，准备让时间涤荡怨气，让其自然消散。”

　　尤兰宇低着头，深思：“是不是罐子不见了。”

　　孟婆苦涩地点点头：“我从未想过，一时的善念，生出如此多枝节来。其实早在多年前，我就发现鬼眼罐被人挖走了。可是我想不通，要赵怜怜的部分魂魄又有何用呢？直到最近，我听闻地府来了第一位管培生，你手下的李莉莉。”

　　这时候，尤兰宇已经猜到几分了。他想起，莉莉被马面放回来之后，开小会的时候，曾经说起自己梦中有一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女子。

　　孟婆接着说：“因为魂魄不完整，由我用桃花树精魂补全，李莉莉自带灵体，系统一定是发现了异常，给与了特别的关注。但是那时候，我还没猜到她就是赵怜怜的转世。”

　　尤兰宇点头：“后来莉莉被罗刹捉走，制作媚娘......”

　　“没错。我是那之后才猜到的。我一直暗中调查这件事。鬼眼罐之所以是鬼眼罐，就是因为这种罐子在打开的一瞬间，会记录下周围的画面，传递给我手里的母罐。我之前一直在等待，偷走罐子的人打开它，却迟迟没有动静。终于，不久前，母罐终于接受到讯息，正是罗刹给李莉莉制作媚娘之时。”

　　“也就是说，李莉莉就是当年赵怜怜的转世魂魄。”尤兰宇总结。

　　“是的。可是这么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赵怜怜的怨念之魂被偷走了，没来得及被忘川净化；李莉莉却成为了地府鬼差，两个魂魄都有自主意识，他们需要争夺对魂魄的控制了。赵怜怜那部分，本来就比较弱小，想来是罗刹帮助其进入了莉莉的魂魄潜伏，逐渐壮大。”

　　尤兰宇深深叹气：“就和现代西医里面定义的【人格分裂】一样，不过这个是【魂格分裂】。”

　　“正是。可是赵怜怜也好，李莉莉也好，对地府而言，不过是个小人物，是个可怜人而已。”孟婆说：“我不懂，罗刹要利用他们干什么？”

　　尤兰宇面色沉郁。

　　孟婆突然一笑，带着悲哀：“然后我想明白了。都是因为你。我早就听闻，罗刹安排了好几个女子企图接近你，都被你发现了。”

　　见尤兰宇没有回答，孟婆接着说：“罗刹想要控制你，因为他们杀不死你。而你孓然一身，对他们而言，是坏事。你需要一个软肋，你需要爱上一个人。”

　　尤兰宇站起来，轻轻说：“那看来，他们快成功了。”

　　孟婆也站起来，有点颤巍巍地：“你和李莉莉有千年羁绊，罗刹一定认为只有她可能接近你，才在人间谋杀了她，使得她来到地府。再用赵怜怜的怨气去控制她，把她变成罗刹的人。”

　　“应该是这样。对于这件事，大概是我对不起她吧，害得她失去了在人间的生命。”

　　“尤兰宇，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全是罗刹搞的鬼。”

　　“我目前还是不清楚，罗刹到底准备怎么对付我。一种可能性是，他们希望利用莉莉破我的不死之身，进而让我灰飞烟灭。”

　　“基本不可能。尤兰宇，他们.......”

　　不等孟婆说完，尤兰宇接上话：“他们的目的不是想我死，是想我加入他们。笼络我的深爱之人，他们便更有可能笼络我。”

　　“你要小心，我想莉莉和赵怜怜可能已经融合了。所谓的【媚娘】只是让你放松警惕的方法。等到你发觉真相的时候，你已经很难抽离了。”

　　尤兰宇起身准备离开，“谢谢你，救了小怜，也救了莉莉。”

　　孟婆看上去比刚刚更加虚弱了，她轻声呼唤：“阿川-----”

　　阿川这才从厨房的小门里出来，对着孟婆轻轻地说：“大人，小心点。”她瞥了一眼尤兰宇，似乎有很大不满，“尤队长这么晚来，也不说体谅一下我们大人......”

　　再回头，却发现，尤兰宇已经消失了。

　　“这家伙，说走就走，真是无情啊！”阿川嘟着嘴：“我们大人这么好，尤队长真是有眼无珠.......”

　　“别瞎说，尤大人，最是有情人了。”孟婆温柔地笑着，“希望他这次运气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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