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雷卡]不能提，不能问。

　　卡米尔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别的孩子描述自己家的时候都说的是三口之家，或者五六口，甚至更多。而卡米尔不一样。他家里只有两个人：他，和他母亲。

　　说是母亲，但卡米尔觉得她更多时候扮演的是严厉的监督者角色，而不是慈祥的长辈。

　　他也曾经好奇过，问她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告诉他，他没有父亲。

　　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父亲，但自己没有？

　　他再次追问了母亲，换来了重重的一巴掌。

　　母亲红着眼睛尖着嗓子喊起来，带着卡米尔从未见过的表情，告诉他，不要提，不要问。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那个负心的混蛋。

　　卡米尔坐在地上，茫然地捂着脸。

　　哦。不要提，不要问。

　　不能提，不能问。

　　女人对卡米尔的要求很高。如果卡米尔落出年级前十就会招来一顿责骂。她会打开发了霉的柜子，拿出一根褪了色的布满裂痕的皮带，让卡米尔跪在地上。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火辣辣的疼。

　　卡米尔掉出过一次前二十。母亲看着他，去楼下附近的工地旁抄了一根钢管。卡米尔骨折，坐了三个多月轮椅。

　　她对卡米尔的要求很高，而他成功地让她如愿以偿了，每次考试都能拿回漂亮的成绩单。只有卡米尔攥着成绩单给她看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笑容。

　　说是笑容其实也算不上是笑。她表情还是严肃的，但嘴角会不自觉地泛起轻柔的弧度。卡米尔捕捉到母亲在这种时刻才会难得一现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成绩单的类似于母爱的柔情，所以拼了命地学习。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正常吗？卡米尔曾经在那间小小的出租房内，对着书桌前那面发了霉的墙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自己不在乎的结论。这十五年自己都是这样过来的，就算得知了他们的母子关系异于常人，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所以他依旧攥着成绩单踮起脚尖给她看，再到后来的不用踮脚直接递过成绩单。那分数一如既往地漂亮，但接过成绩单的女人却日渐憔悴起来。

　　她越来越瘦，时常捂着肚子蜷缩着，或者感受着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实在受不了了就吞止疼药。

　　女人一直拖着没去医院做检查。最后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晚期，治愈率为零。

　　她买了安眠药，干脆利落地直接吞了一整瓶下去。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没和儿子说过一句我爱你。只告诉他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出人头地，让你那负心的父亲好好瞧瞧我们离了他照样能活得风光。

　　女人的死并不算平淡，但也谈不上有多么轰轰烈烈。卡米尔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就看见自己母亲的房门大开着，而他的母亲就躺在床的正中央，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不知怎的让卡米尔想起了那处死了耶稣的十字架，不知是苦难还是救赎。

　　他报了警，接受警察的询问，大脑一片空白，全程眼神都是茫然的，没有聚焦，冰凉的眼泪顺着他脸颊往下掉。警员们都安慰他，同情他，觉得这是因为他太伤心了受打击太大。但卡米尔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让他恐慌的，茫然的，不可说的原因在里面。

　　他好像一直生活在狭小而黑暗的房间里，黑暗告诉他这是最适合他的生长环境。而当他有一天打开房门走出房间后，却还来不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被过亮的光线刺激得眼前一片白茫茫。

　　眼前是白茫茫，大脑也一片空白。

　　他是不是……脱离了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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