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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有时候,事物的产生和破坏是偶然,那些洞悉人事的人却将其全部冠以必然的名号,好吧,即使如此,交织出的也不会是公正的命运。
我是已经失去主人的人偶莫弗伦,大概可以称为不该诞生的存在。
行走于人偶必归的人偶森林,我没有任何感想。就算是最神圣的人偶森林,难道能够挽回我将近完结的生命吗?
哼……算了,反正我的原身不过是一颗失去光泽且欠缺完美形状的珍珠,选择将我变成人偶的人偶师维克特真傻得可以,那种人,以为怜悯地赐予一个废物形体和生命,就能令我服从他并且天天顺从地叫他“主人”吗?真是好笑。
眼前晃过的全部都是树,一棵一棵飘过,像极一团团绿色的颜料块投在更深的绿色底布上,我有些分不清了,我知道,力量,已经快用完了。
我想,人都是有贪欲的,至少我遇到了太多人他们都有,当然我也有,我想要活下去,说不清楚什么原因,这是深埋于心底让我自己也搞不懂的执念。可是活下去又能怎样呢?去找那些算得漂亮的女人继续胡混?用暗器杀死一个个有罪和无辜的人?再找个主人无事时狠狠地争吵,然后连理由都懒得编不去接那些刺探和跟踪的任务?很多事,我看得太透,又有些,我完全不明白。
我的职业不是杀手,而是间谍,和我的主人维克特一样。但比起费力收集异族的情报提供给本族,我更中意杀死那些拥有秘密的人,所以维克特几乎放弃利用只会杀戮的我,自编自演导演出以为他人不知道的戏码。
那时候,我们所在的国家正值战乱,他没有按常理躲起来,反而偷运情报献给敌军,结果害得国家陷入战败危机。战乱平息的一个月后,我意料中看到维克特事情败露被处刑的场面,说不上当时具体是什么感觉,我转身,循着身体的指引来到人偶森林。
糟了……我忘记维克特那混蛋的样子了……也好……神志不清原来这么轻松,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倒在地上的疼痛……可是……为什么不甘心,有什么还没有完成……是……什么?
“喂!醒醒,不是吧?我明明算好时间,这时候出现刚好的……”
一个人突然拼命地摇我,我发誓没有起来揍他全因为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不行,你一定要醒,你还没有看到我于绿叶轻风中飘然降临的优美身姿,所以不能睡啊……”
有温暖的力量从被人抓住的手臂传来,我靠此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茶发黑眸的少年正含笑望着我。
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是谁?人偶师吗?不,人偶?又不像……
我边思索边勉强支起上半身,倚靠在离自己最近的树旁。我猜我现在打量他的眼神一定充满挑衅,可那个人还是不以为然地傻笑,唯一让我有理由不爽的是他竟然像安慰小孩子似的不停摸我的头:
“不要怕,我这就来拯救你了……嗯?你的头发好柔软啊,原来就是灰色的吗?不过暗红色的瞳孔有点儿可怕啊……”
“……”他把我摇醒难道只想如此捉弄一番吗?虽然以前对其他人做过类似的事,但反过来还是第一次的我当然无法在心理上接受这种待遇,况且,孩子是你才对吧?等我恢复体力……
对啊,现在我已经差不多……还在想这些仇恨的事有什么用。
我头一次认命闭上眼睛,对方出乎意料跟着停下抚摸我头顶的动作,似乎从身上翻出什么东西,我半睁开一只眼,看到他手掌里躺了一个褐色的物体。
种子?我楞住。他解释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吃下这个你会重生,然后就自由了,但以前的事恐怕会再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等你和那个人重逢后会制造更多美好回忆填补那些回忆的。”
有关种子的事我很清楚,所以对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更加在意,可是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接过种子,种子离我越来越近,吃下去之后,见到这个人的事情也会忘记,以及那句话……可恶,为什么是这种不明不白的状况……
“喂!喂,啊……醒了吗?”
再睁开眼,我马上疑惑地盯住他。
疑惑不是奇怪‘陌生人’为什么在自己身边,而是为什么我没有忘记刚才的事,不仅如此,以前的记忆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不曾消失一丁点儿。
想必他误解了我的疑惑,茶发少年眯细漂亮的夜色眼瞳,衬上背后绿色的背景,仿若来自林间的精灵。他起身留恋地摸摸我的头,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姿势说:
“既然你醒了,我就放心回去了,记住以后不可以再随便晕倒。”
“等一下。你是人偶师对吧?一般人身上未必带着种子。”
他吃惊地望向我,显然没料到我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虽然我自己同他一样没能料到。他犹豫着点点头,好像也在疑惑自己的身份。得到确认后,我在他再次惊异的目光中跪下,第二次说出我效忠的誓言:
“今日起,我愿意至死忠于赐予我生命的主人。以人偶之名,忠诚于心,背叛而诛,誓约至终。请主人再次赋予我新的名字和意义。”
抬头时,少年已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我听得出他说的话里有意拒绝:
“我救你不是想收服你的,我还有好几个优秀的人偶,虽然现在不在我身边……而且你以后还要遇到‘那个人’,我收服你总感觉不太好……”
他说了一堆,我目动忽略,一句断了他的后路。
“我的主人只能是重新给予我生命的你,主人的抛弃等于人偶的灭亡。”
他皱皱还有些稚气的眉,又说了一堆诸如“不能让他死不然‘那个人’那边该怎么交代”“他吃下种子应该不用服从主人吧?可是不管他的话……”等等我听不懂的话后,终于把视线转回我这边。
“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莫弗伦。”
“意义?”
“服从。”真是明确的愿望,可惜让给我这个意义的家伙失望了。
他微微侧头,突然眼前一亮。
“名字还是不要改了,毕竟你还保留有原来的记忆。意义的话是‘约束’,很贴切的意义啊!”
“约束?”换作我皱起眉,语气改变不了的质问形式,“我有约束什么人或被什么人约束吗?这么随便的意义我不能接受。”
事实上如果刚才我忘记一切的话,绝不会认眼前比我矮上不少的少年为主人,但是我没有忘记是他让我重生的,哪怕是我也不能违背人偶的原则,尽管我现在还无法准确断定他是否为血统纯正的人偶师,从他的身上我总能感到略微的异样和不安,几类气息相互牵制维持着和谐,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身份应该是什么。这对于表面上是间谍,实际上是杀手甚至暗杀者的我来说绝对是难得一遇的事。
听了我的话,少年愣了一下,我猜他没见过像我一样会反抗主人意志的人偶,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
“一个人在世总会和别人有所牵绊,莫弗伦,你约束了一个接近神的人。”
他的表情陌生得几乎和刚刚那个少年判若两人,冷凉的黑瞳清幽神秘,我不知从中看到了什么,总之,那时侯我没有问明原因,之后也再无机会。
那是和林彬的初遇,在他十岁的时候,我成为他意义‘约束’的人偶,是他的第七个人偶,但我永远是第八个人,一星期里不曾有的存在,即使那时的我没见过彬那其他的六个人偶。
林彬说,他的人偶们是因为他的原因失去记忆。他对我说这些时脸上蒙着悔恨,他说他要找回他们,然后让我和他们认识并成为伙伴,我扬眉看他,自觉做不到他想得如此完美。
我从他的描述猜测得出那是怎样团结的一个集体,也明白那绝对是我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我是间谍,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现任的主人甚至自己,更确切的表明是,我不相信温情的存在。也难怪,在异世生活的我,不曾拥有父母亲情爱护的我,即使怀揣向往,也早在一次次背叛和时间磨砺中失望了。
林彬察觉到我不屑神情下几近彻底绝望的心,于是开始进行日复一日在我看来无意义的教导,我强忍住接受,几日下来竟是比让我杀一座城的人还累。
“啊,小莫,眉头又皱起来了,一定在走神吧!要认真听——”
这种欠扁的外号恐怕唯有他想得出来。以坐姿沉默仰望站着比我高一些的林彬,我眼神的凶狠程度自己无从得知,看得出效果很好,至少他把抚着我眉心的手放了下来。
“虽然我说过有一天要把你送还给‘那个人’,但目前我还是你的主人,好了不许分神,继续继续。”
是的,这是彬在见面不久单方面和我做出的约定。他要把我送还给谁我不知道,时间、原因等等都是谜,他不说,我干脆不问,因为总觉得只是个无聊的玩笑罢了。
想不到稍一错开思路,林彬就乘机注意到了别的事。
“虽然小莫沉默走神时也很帅,可惜不懂得感情的可贵,去人偶森林外面见的也都是那些虚情假意的女人,到晚上更是忙的要命,我这个主人只好眼睁睁在外面监视,以防你被人袭击……”
“……”
想必他之后的偷窃恶习多半是由此养成。
我别过脸,继续无视他的悲叹。这些事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到确实不太好,但我比较在意那个会接替林彬成为我主人的人,如果再是个从事杀人相关的主人……我真不知该感谢他还是感叹我注定的命运为好了。
在我不由凝眉思索的时候,林彬已停止叹息,一语道破我的心机:
“在想你未来的主人吗?”
我转头回视他,尽量做出郑重的表情。他望着我,用他残留少许童稚但坚定的声音,慢慢解除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存在的忧虑。
“我清楚你担心未来主人的心情。放心,对方是随和的人,并且肯定不会以主人之姿对待你的,因为他很喜欢小莫,小莫一定会喜欢他的,现在不担心了吧?”
“这个人,我认识或者见过吗?”
林彬毫不掩饰地窃笑起来:
“没有,但他认识你也见过你,请尽情地想歪吧。”
奇怪……被人暗中监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有些怀疑自己天生的敏锐神经,随后反应过来,这个人如果真如林彬所说,那就不是单单普通人可以解释的了。
想到林彬刚才说的“喜欢”,说实话,我不相信很多东西,包括由简简单单两个字拼凑出来的“喜欢”所表达的含义。连“伙伴”都不相信的我,更别提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喜欢”。
似乎发现我越想越多,林彬无奈摇头,不再说什么。我定定神,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
“林彬,你救我是因为‘那个人’,还是因为单纯想救我?”
坐在一旁低矮树桠上的林彬闻言,侧过头想了想回答: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当时他问我,我还想不出答案,因为那时候我没有遇到你。可以说,‘那个人’拜托的事不一定非做不可,而你在人偶森林昏倒时,让我看到了你非同一般的求生心,所以你认为呢?我出于什么原因救了你?”
我无言勾起唇角。
坚定的求生心吗?可是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心情,那么,见到他之后我能找到埋藏于灵魂深处的原因吗?
他……到底是谁?
天,我竟然在期待和那个人见面,我果然……哪里改变了吗?
一段还算和平又短暂的日子后,我的主人林彬的生日到了,几天前他就开始准备,从各地或买或挖,总之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搬来看上去也很匪夷所思的一堆东西,说要准备生日宴会的菜肴,偶尔也热情地招呼我一起参与,但我每次都敬而远之。
我坐在木桌旁看林彬从准备材料到烹饪到摆菜上桌,满满的一桌菜在短时间内完成,其中当然少不了法术之类的外来辅助……看这些穿插的技能表演才是我一直盯着他的目的。
其实就能力而言林彬是很强的,不得不承认,仅凭他十岁之龄在法术上取得的不俗造诣已是不可小看,武技虽没见他展示,但单独在人偶森林生活的人不擅长武技是不可能的。就料理食物方面彬仿佛也有天赐造诣,不当厨师实属浪费,除了偶尔有意为之的“卖相”和“口味”以外……
相比林彬在一旁大块朵颐,我安静得不亚于雕像。最终磨不过他的威胁与央求,我执起筷子伸向那明显颜色不对的食物,这时他突然站了起来,我下立刻放下筷子,感激地望向不知从何处走出的男人。
之后我被其用眼神示意退开数米,但我听到林彬叫那个人“叔叔”,在他生日时出现的“叔叔”,带来我觉得不算好的命令。
“叔叔要我离开人偶森林,去学园上学。”彬慢慢地对我复述,“你希望留在这里或者离开都可以。”惟独没给我跟随他的选择。
“跟着你。”可我还是选择了这个。
林彬的叔叔打量着我,蹙眉许久却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是否讨厌我,但最后我得到批准,陪林彬一起去那个充满未知的学园。
离开前我打量这个住了两个月的人偶森林留作脑海里的纪念,忽然间眼角似乎捕捉到一抹白色的亮影,再望去,幽绿的叠树哪里还有白色突兀的影子。我想多半看错了,况且并没有感到陌生生物的气息。
我转身,朝林彬等候的地方走去。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抹白色影子的主人原来一直静静地躲在暗处,用猜不透喜悲的笑容包容我一切的狂妄和不羁,而应当感叹存在价值的永远不该是我自己。
现在的我,懵懂无知的我,跟着第二任主人踏上去往学园的路。前方有属于林彬的东西需要找回,也有属于我的未来在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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