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

　　傍晚时分，天已入夜。
　　教堂角落，幽暗的忏悔室前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神情冷肃。忏悔室的小门开了，一位神父坐了进去。从镂空花窗的空隙可以隐约辨别，那是一付清俊年轻的面部轮廓。
　　“主的子民，你有什么烦恼？”
　　“我是个杀手。”
　　神父脸上有一丝动容，他什么都没说，安静的听着。
　　“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杀手的声音低哑，“我想摆脱，但是不能。很小的时候我也有过温柔的母亲，严慈的父亲。我还有个哥哥，大我五岁。他对我很好，父亲和母亲每日忙碌，并不管我，哥哥就天天带我出去玩，教我说话，带我游戏。那时候，父亲是我的天，母亲是我的地，而哥哥才是我的家。
　　为什么美好的生活总是如此短暂？我四岁生日的那天夜晚，一切都没了。”杀手停下，把脸埋在手掌里，呼吸变的有些沉重。
　　“孩子，上帝与你同在。”神父的声音像暖风，杀手的情绪安定下来。
　　“我和哥哥是被楼下可怕的叫骂声吵醒的。母亲惊慌失措的将我们关进壁橱，嘱咐我们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你知道在黑暗中颤抖的滋味吗？哭喊声和沉重的撞击声不断折磨着我恐惧的心灵。只有哥哥在身边，幸好哥哥在身边。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我甚至能感到他手心的汗。”杀手又停了下来，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兄弟间美好的亲情是人生珍贵的财富，你很幸福。”神父似乎转了转头。
　　“是的，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财富。”杀手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很快又变成浓浓的悲伤，“可是我最终把它弄丢了。”杀手顿了顿，“父亲和母亲都没能回来，房子却起了火，是哥哥护着我逃出来的，他的头发甚至为此烧掉了一半。”也许是想起那有些滑稽的样子，杀手看着忏悔室的花窗，小声笑了出来。
　　“后来我们被一家福利院收留，在那里住到我的十五岁。那是我懂事以来的生命里最美丽的一段日子，虽然福利院的生活很艰难，但有哥哥在身边，我过的很快乐。”杀手又陷入回忆。
　　神父似乎也被感染了，沉默的等待杀手再次开口。
　　“再后来我被一个人收养了，不管我怎么哀求，他只肯收留我一个人，所以我跟哥哥分开了。后面的十年我生活在地狱。那个人，不，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训练我杀人，教我浑身血液变的冰冷，再也没有人的温度。我患上严重的失眠症。我很怕，因为不能做梦，我甚至没有办法再见到哥哥的脸。”杀手的声音颤抖着。
　　神父看着杀手，张开嘴，又闭上。也许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我再也无法忍受。有一次出完任务，我回到了当年的福利院，去打听哥哥的消息。”
　　“您还好吗？”杀手关切的询问。
　　神父捡起手中的圣经，说道：“不，我没事。对不起，请继续。”
　　“福利院的人告诉我，我哥哥让一间教会收养了。我很高兴，教会是善良的地方，哥哥会过的幸福吧。”杀手看着神父的侧影。
　　“……后来呢？你找回哥哥了吗？”
　　杀手笑了，笑的很开心，“不，我没有。”
　　神父似乎有些惊讶，他转过头来也看着花窗外侧那个模糊的身影。
　　杀手平静下来，“今天我很高兴，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杀人而高兴。这种想法足以让我进地狱，我知道，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已经注定了要进地狱的。
　　我一直想方设法的追查当年的事情。后来终于查到，父亲和母亲借的高利贷就是收养我的那个魔鬼放的。”
　　“什么？”神父低呼。
　　“你看，所以我认为上帝其实是个戏剧爱好者。” 杀手笑了笑，“然后的故事很老套，我找到机会报了仇，还烧掉了自己生存了十年的地方，也终于重新获得自由身。”
　　一声轻叹。“我应该祝贺你吗？”
　　杀手看着神父，没有回答。
　　“重新站在阳光下，我却没有快乐的感觉。”
　　“年轻人，只要你真心的忏悔，主会赐你安宁。”
　　“也许吧。但是我的快乐只有一个人能够给我，哥哥。”
　　“……你，你说什么？”
　　“哥哥，没有你在身边，我依旧身处地狱。”
　　“……你在跟谁说话？”
　　“哥哥，我那时的确没有找回你，但是我见到你了。我打听到你的教会，打听到这座教堂，甚至知道了你的住所。每天我都守在你的窗外。即使现在灯光幽暗，隔着花窗，我依旧能够看到你的面孔，因为它早已印在我心中。”
　　“……”
　　“对不起哥哥，我没有立即找回你，是因为我不自由，而且在见到你之后，我发现自己依旧对你怀着那样的感情。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种感觉一点都没有变。”
　　“……那是错误的……”
　　“可你也犯了同样的错不是吗？很早的时候你就看出来了吧，你那样的躲我，还很高兴的把我送出福利院的大门。然而我看着你的生活，看了三年。你心里，一样的痛苦吧，摆脱了我，你还是那么痛苦，为什么？”
　　“因为那是错误的……那是罪恶……”
　　“哥哥，愿意陪我下地狱吗？我求你，可以吗？”
　　一片沉默。
　　良久，吱呀一声，忏悔室的小门打开，杀手也站了起来。

　　那天维德尔教区东边的庄园起了场大火，烧死了二十多人。警察署调查之后发现那些正是通缉已久的沉默之鹰组织头目，这个组织很快销声匿迹。因为这个消息群众欢呼雀跃，广场上的狂欢持续了三天三夜。
　　相比之下，维德尔教堂里少了一名神父的消息就微不足道得多，传说他终于去找回了他挂心很多年的弟弟，两个人决定出去云游，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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