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寄琼花一朵

　　出乎沈安之的意料，齐琼醒来后很是平静，她甚至没有问自己孩子去了哪里。

　　齐琼只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说来真是奇怪，之前孩子在的时候，她浑身没有力气，现在没了孩子，她还是没有力气。无论是药，还是粥，她都喝不进去。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即使周围一片安静，她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本来是谁都不想见的。但是杜湘来的时候，她还是勉强起身和她说了几句话。

　　看到杜湘，她勉强地笑笑，很是欣慰，说道：“看来七妹已经做出了选择。只希望以后你能和七弟好好走下去。”

　　一进院子，沈安之就看见齐琼靠着柱子坐在凉亭里，他赶紧过去，扶着她就回屋歇着。齐琼忽然缓缓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齐琼说：“三哥，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怕是要撑不住了。”

　　沈安之一惊，把她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安慰她：“胡说什么呢，大白天地就开始说梦话了。”

　　齐琼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三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在菩萨面前日日盼着你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你累了，先歇着，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齐琼其实已经开始有些意识不清，但还是反问沈安之：“要是睡一觉不醒过来，是不是就真的没事了？”

　　“孩子重要，我就不重要了吗？我们还有爹娘，还有哥哥和妹妹。”

　　沈安之还想说些什么，但齐琼已经靠在他的肩头昏沉沉地睡着了。沈安之轻轻地让放下齐琼，给她盖好被子，拉起她的手放在脸颊边。

　　娘亲来看齐琼的时候，苦口婆心地劝她要打起精神来。

　　齐琼很是无奈，“娘，我也想打起精神，可我就是没有力气。”

　　“你不为了自己想想，也要为了三王爷想一想，他为了你担心。”

　　这些话，齐琼听得够多了。现在的她很想知道，沈安之瞒着她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大夫给她把脉的时候，齐琼示意，让若竹带着其他人先去忙其他的。她靠着床框，声音依旧虚弱，问：“为医者，对于病患自然是不能有所隐瞒的。我要一个答案，我的孩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没了的？”

　　“王妃，我答应过王爷，所有的事情他都会亲自和你说清楚。告辞。”

　　齐琼轻笑，说道：“如果我说，你今天不告诉我答案，我就让你没有办法离开，你还能这样坚持吗？”

　　齐琼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想要看看大夫的态度，如果说大夫后悔，哪怕有一丝动摇，她都能有信心等到沈安之下朝，但大夫依旧平静，不卑不亢地说道：“王妃好好调理身子，切勿动气动怒。至于孩子的事情，王爷会和你说明白的。”

　　齐琼就这样靠着床框发呆，直到听见推门的声音。

　　沈安之与往常一样，坐到齐琼旁边，拉住她的手，笑着说：“你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再过两天，院里的梅花就要开了。你小时候最喜欢梅花的香味了。”

　　齐琼依旧靠着床框，脸上没有笑意，淡淡地说：“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沈安之握着齐琼的手，“当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可为什么，成亲前你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呢？”齐琼这才转过脸来，直直地看着沈安之的眼睛。

　　沈安之忽然愣住，假借帮齐琼理头发。不让齐琼看到自己的表情。

　　成亲前的一天，齐琼背着手，在自己的小院里一步一步地走，无聊地量着院子的尺寸。这时从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就这样无聊吗？”

　　齐琼抬起头，但是没有转身，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来了？不知道成亲前见我是不吉利的吗？”

　　“这有什么。我们以前天天见面，我还是这么幸运。”沈安之边说话边走。等到走到齐琼面前后，他凑近了些看着齐琼的眼睛。

　　齐琼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怎么幸运了？”

　　“不是娶到你了吗？”

　　齐琼上下打量着他。沈安之笑着问：“看什么看，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她双手捏住沈安之的耳朵，假装严肃地说：“你今天很奇怪，不像你，你到底是不是三哥？”

　　沈安之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

　　知道再也瞒不住，沈安之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进宫那天，我去找了大夫。他告诉我，我要的药他已经配好，我想着下朝回来就告诉你。”

　　齐琼问：“如果我不打算喝呢？”

　　沈安之抬起手，理了理齐琼的鬓角，苦笑，说：“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会理解我的。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齐琼没有说什么。沈安之说的是对的。她确实理解沈安之想让她放弃孩子的心，只是她不能接受，沈安之骗了她。

　　其实沈安之一进门看见齐琼穿了斗篷，就知道齐琼想做什么。

　　“等到你身子好些，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后半句话沈安之没有说，即使是离开他也无所谓。

　　若竹扶着齐琼上了马车。马车走出一段后，齐琼掀开帘子，回头看到沈安之站在王府门口，和多年前送她到宫门的时候一样。

　　她放下帘子，无力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心里难过，沈安之只会比她更难过。但她气不过，沈安之宁愿自己难过，也不说出来和她一起分担。

　　看到齐琼，叶青青很是意外，连忙拉住她的手，问：“你怎么回来了？”

　　齐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娘，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枣花糕，还有爹一直喜欢的酒。”

　　“阿琼。”娘亲一把抓住齐琼的胳膊，“是不是王爷欺负你了？你和娘亲说实话。”

　　齐琼安慰娘亲：“没有。他才舍不得欺负我。他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你现在接到的就会是圣旨，说我伤了他。”

　　“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齐琼拉住娘亲的手，笑着说：“这是齐府，是我的家。我想什么回来就回来。成亲前我就说了，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叶青青又着急又心疼，赶紧说：“你这孩子。快，若竹，扶着她回去先歇着。”

　　齐琼晚上没有吃几口，就回去歇着。娘亲来看她，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都听若竹说了，你昏迷的时候，王爷也和我们说了实话。他说重要的是你。”

　　“我明白。我们和这个孩子就是没有缘分，如果我知道，也会选择放开孩子。”对于孩子，齐琼只觉得遗憾。但她知道，终究是留不住的。可能从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开始，她就有这个想法了。

　　但她始终有一丝期待。

　　即使大夫告诉她一切都好，她还是有所怀疑。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的。渐渐地，齐琼也开始怀疑是自己想得太多。

　　叶青青不解，问女儿：“那你怎么回事？”

　　齐琼苦笑，“我不是在气他放弃孩子。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还骗了我一段时间。”

　　“他是为你好。”

　　齐琼看着娘亲，忽然问：“娘，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确实问住了叶青青，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无奈地说：“这。我要想想，反正得让他明白骗我的后果。”

　　齐琼在齐府的时候，沈安之也没有说什么，除了每天把药送来，并没有其他举动。沈安之太了解齐琼。如果齐琼真的打定主意，他就是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送到齐琼面前都是徒劳。

　　有几次，他站在齐府门前，想要去看一看齐琼，但最后还是作罢。他知道，如果齐琼不想见自己，怎么做都没有用。

　　爹娘也没有问起齐琼什么时候回去。齐琼也没有想着送个口信让沈安之来接她回去。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想回去都行。

　　突然有一天，她就想沈安之了。

　　“你回来了。”一进小院，齐琼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说，走过去就抬起手。

　　沈安之立马闭起眼睛，五官都皱成一团。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发现齐琼只是抬手，并没有打下来。

　　齐琼放下手，说：“原来你也怕打啊。”

　　“哪有人不怕打的。”

　　“那你骗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吗？”

　　沈安之轻轻地握住齐琼的手，低头说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你开口。”

　　齐琼看着他，明白沈安之的难过，但还是嚷嚷：“凭什么你一个人扛，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忘记成亲前你对我说过什么了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沈安之就一把抱住齐琼，流下了泪水。成亲前，他在母妃的灵位前，握住齐琼的手，对她说过，以后自己就不是一个人了，无论遇见什么，他都不怕，因为有齐琼。

　　这么多天来，他很是煎熬，担心齐琼不会再回来了。

　　齐琼给他擦掉眼泪，笑着说道：“傻小子，这大冬天的，琼花都没开，你在这里看什么？”

　　沈安之摸着琼花的枝条，说：“这是母妃宫里的琼花，和你家的那一棵，都是杜皇后送的。听说比我的岁数还大。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它什么都经历过了，确实是不容易。听母妃说元州琼花是最好看的。可我还没有看过，等到你身体好些，我们也去元州看一看，满城齐琼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让母妃念叨了一辈子。”

　　“我见过。”

　　“真的？”

　　齐琼没好气地回答：“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会骗人吗？”

　　沈安之握住齐琼的双手，给她哈气取暖，轻声说：“是是是，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齐琼抬头看着沈安之，认真地说：“你以后不能再骗我，无论是什么事。如果你再骗我，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了。

　　“不会了。我不会再有事情瞒着你。”沈安之轻轻地将额头靠着齐琼的额头，舒了口气，“无论今生，还是来世，只这一次。”

　　齐琼还是有些气地拍了拍沈安之的后背。她看着院子里那棵琼花，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在驿站的后院里玩，被娘亲一把抓住塞进了马车。

　　她在颠簸的马车里只觉得难受。当时的她，不会想到，这辆疾驰的马车会带着她见到沈安之。以前的十几年，她和沈安之一起走，以后的路，她还是要和沈安之一起走。他们还要回元州，看看母妃念叨了一生的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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