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

　　陈灵姿自屋内出来，傅秉谦正被两个健壮的奴仆拦着，不让近前。

　　惠王夫妇立在廊上，犹自垂泪：“你且回去吧，她不愿见你，你又何苦来呢？”

　　傅秉谦脸色铁青：“我是她的夫君，我见她天经地义，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去见她？”

　　“你有什么脸去见她？”陈灵姿出声道。

　　傅秉谦的视线转到她身上，他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陈灵姿冷笑，“我什么意思，傅大人你还不明白吗？”

　　她又安抚了惠王夫妇：“你们先进去看着玉婵姐姐吧，这里有我。”

　　惠王看了眼傅秉谦，叹了口气，扶着惠王妃进去了。

　　傅秉谦喘着粗气：“我跟永宁是皇上赐婚，拜过天地的夫妻，如今妻子病重，你们却不让夫君探视，究竟是何道理？”

　　陈灵姿居高临下看了他：“道理？当初你们逼着她再嫁的时候，可曾想过什么道理？害死少亨的时候，你又何曾想过什么道理？如今逼得她要死了，你却来同我讲什么道理。”她哼笑，“傅大人，这天底下的话都让你们给说尽了。”

　　傅秉谦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你胡说！我何曾害过少亨？又何曾逼过她？”

　　陈灵姿稍稍往前倾身：“你现在，不就在逼她么？”

　　傅秉谦身子一僵。

　　陈灵姿挥挥手：“傅大人，我现在还给你留了几分颜面，才没叫人将你拖出去，你识相的，便自己走。至于永宁郡主，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傅秉谦抬起头，恨恨与她对视。

　　陈灵姿自不势弱，冷眼相对。

　　良久，傅秉谦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他垂首，转身要走。

　　“慢着。”陈灵姿道。

　　待他转头，她又说道：“回去写封和离书吧，也算你终于为她做了件好事。”

　　傅秉谦眼圈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休想！”

　　陈灵姿嫣然一笑：“你会写的。”说罢不再看他，转身进了屋里。

　　傅秉谦站在原地，他握紧了拳头，他怎么可能会写？就算是死，陈玉婵也得是他们傅家的鬼！

　　陈玉婵陷入了昏迷，直到凌晨时分，她微微睁开了眼，眼中是这些时日少见的清明。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陈灵姿将一张宣纸陈在她的面前，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陈玉婵视野清晰，她喃喃道：“和离书？”

　　“是，是和离书。”陈灵姿道，“从现在开始，你跟傅秉谦，跟那个傅家再没有半点瓜葛了。”

　　陈玉婵流泪，她说：“你念给我听听。”

　　陈灵姿便一字一字念与她听。

　　“好，好，这下我可以安心地去了。”陈玉婵闭了闭眼，又看向了陈灵姿，“为了这封和离书，你没少费功夫吧。”

　　陈灵姿摇头：“不过一个傅秉谦，没什么难的。”

　　她当然不会说，她命陆琪陆瑞兄弟去逼迫傅秉谦，他不同意，就砍下他一根手指头。文人娇贵，才砍了一根，他就投降了。

　　陈玉婵久久看了她：“我知道，你比我厉害。我没有什么可以嘱咐你的。我们是同辈人，我去了你也不必为我伤心。你回去吧，让我再跟我爹娘最后说说话。”

　　陈灵姿依了她。

　　陈妙仪跟着她出来，尚有不满：“我们为她做了那许多，她竟赶我们走？”

　　陈灵姿抬头看了漫天繁星，她说：“因为她知道，我们要走的路，与她的必不相同。”

　　她们没有就离去，她们就坐在惠王府的花厅内，一人喝一碗参汤补气提神。

　　东方既亮，宅子深处渐渐传来哭声，一声比一声离她们近了。

　　虽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陈妙仪还是抓紧了陈灵姿的手，她骤然落泪，道：“我害怕。”

　　陈灵姿不怕，她只觉得心寒。

　　“你怕什么？”她问陈妙仪。

　　陈妙仪怔怔：“我怕，我会像玉婵姐姐一样，死在最好的年纪。我更怕，我还比不上玉婵姐姐，她至少还能死在家里，可我……”她泪眼婆娑，“我若是死在他乡，怕是魂魄都无法归来吧。”

　　陈灵姿没有说话。

　　良久，她问陈妙仪：“你还记得你曾说过，若是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做皇帝也不是不行？”

　　陈妙仪呆呆听着，渐渐就变了脸色：“你，你是说……”

　　她环顾四周。还好，这里除了她二人，门外是梨月星森把守着，没人顾得上她们。

　　“既然我们都不想步玉婵姐姐的后路，可这个世间又无我们的立足之地，那么，为何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呢？”陈灵姿逼近了陈妙仪，“一个新的世界，我们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嫁人，或是不嫁都可。女子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我们可以走出闺门，读书，做官，甚至是，做皇帝。”

　　“你疯了？”陈妙仪腾地站了起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讲出来。”

　　陈灵姿抬眼看了她：“你怕了？”

　　“我当然怕。”陈妙仪咬牙切齿，“这是谋逆的死罪！”

　　“既然都要死，死在异乡人的手上，跟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又有什么分别？”陈灵姿冷声发问。

　　陈妙仪跌坐在椅子上：“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被这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的教条给逼疯的。”陈灵姿笑得渗人，“然而疯的又何止我一个？”

　　陈妙仪颓然，她说：“这个赌太大了……”

　　若是不成，多少人的血都会白流，只为了她们这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你敢吗？”

　　陈灵姿不放过她，非要她说出来。陈妙仪知道，此时此刻，她其实早已没了退路。

　　“那就干！”她抬起头，目光如炬，“怕什么？横竖一条命罢了。”

　　陈灵姿笑了，她转头看向窗外，天彻底大亮了。

　　这天夜里，陈灵姿在鸿运楼宴请周炼。

　　这是她头一回正式给周炼下帖子，让他很是吃了一惊。以至于等他到时，整个人都还处在别扭之中。

　　雅室内只陈灵姿一人在。

　　周炼站在门口，见她一身素白，他有些犹豫，道：“永宁郡主的事……”

　　“也不妨碍我请你吃顿饭。”陈灵姿微微一笑，唤他，“还不进来？”

　　他有些恍惚，今日这个巧笑嫣然的陈灵姿，是他往日很少见到的。明知不对劲，但他就像是着了魔，她让他进来，他就进来了。

　　“尝尝，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陈灵姿笑眯眯道。

　　周炼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他看了陈灵姿，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陈灵姿奇怪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儿？”

　　周炼皱着眉：“长安长公主被许和亲，永宁郡主过身，你现在又这样……”他鼓起勇气说道，“你该不会是伤心过头了吧？”

　　“你以为我疯啦？”陈灵姿大笑，“周炼啊周炼，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这下周炼的眉拧得更紧了，她的脑子不会真出问题了吧？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陈灵姿敛了笑：“我没事。”她说，“我今天叫你来，是真的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你说。”周炼坐直了身子。

　　陈灵姿却又不说了，她反而问道：“得知不是我去和亲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很安慰？”

　　周炼一怔，面对她的视线，他结结巴巴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灵姿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弯腰与他平视。

　　“周炼，你是不是想做我的郡马爷？”她眨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他道。

　　周炼屏住了呼吸。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她敢问他这样的话，甚至都不会脸红。更该死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热。

　　这样可不行。他暗暗告诉自己。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蓦地往起一站。

　　陈灵姿也站直了腰，可周炼依旧高出她大半个头。她抬头去看他的脸，见他不苟言笑，很是严肃。她才想要打趣他两句，就被他抓住了肩膀。

　　“你……”她才张口，就见周炼那张脸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她的唇触碰上了同样柔软的存在。紧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这一切都让她如坠云中。

　　“是，我想娶你。”

　　她听见周炼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不知是男子的体温本就高，还是他此刻血液太过沸腾。

　　“现在我对你犯了大不敬之罪，你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他说。

　　陈灵姿轻轻地笑：“哦？哪两个选择？”

　　他说：“要么跟我成亲，要么，就杀了我。”

　　陈灵姿一愣，继而就笑了起来：“如此看来，我只能赦免你的大不敬之罪了。”

　　“真的？”周炼拉开些距离，好去看陈灵姿的脸，他欣喜，“你真的愿意？”

　　陈灵姿故意顿了顿：“那要不，我还是杀了你吧？”

　　“不行！”周炼一口拒绝道，又重新抱住了她，这次搂得更紧了，“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这个时候他的任性劲头倒是又上来了。陈灵姿笑，想了想，抬起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腰。

　　周炼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他分不清那是什么花的味道，但他知道他肯定会喜欢上那花的。

　　“我现在真的好高兴。”他喃喃道。

　　像是安慰他似的，陈灵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周炼蹭了蹭她的脖颈，缠绵问道：“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陈灵姿哑然失笑：“你方才亲的时候怎么不问？”

　　周炼笑：“刚才是一鼓作气。”

　　现在是衰竭了。陈灵姿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周炼看着她，满是柔情：“不过什么？”

　　“你得先答应我点事。”

　　“什么事？”

　　“先借我点钱花花呗。”她笑。

　　周炼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所以他配合地去翻自己的荷包：“你要多少？”

　　“很多。”陈灵姿道，“另外，你们周家的兵，也借我呗。”

　　周炼拿着银票的手顿住：“你要兵做什么？”他疑惑。

　　陈灵姿浅浅一笑：“银钱和兵士，你说能做什么？自然是要篡位咯。”

　　周炼呆住。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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