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情念情

　　在玄风救妩忆的那天从寝宫里出来之后，织锦就隐身在暗处守在玄风身边。

　　织锦猜到玄风肯定会察觉到她躲在他身边，不现身，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别发现的准备，一旦被发现，想不出什么理由答复他，那就打死不认。这样玄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是，玄风那天并没有发现，她一直守在他身旁。

　　织锦一开始以为玄风只是因为救了妩忆，消耗过多，所以才没有察觉的。

　　在那的第二天，第三天……织锦每每处理好尚衣宫的事务，便会到玄风的身边，静静地待在暗处，她总觉得玄风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恶灵液哪有那么好解，他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织锦苦思冥想，就是不能相信他轻而易举地解毒了。

　　可是第二天玄风还是没有发现织锦的存在，在织锦甚至尝试过弱化隐身，玄风还是没有发现的存在。

　　难道他早就察觉了？只是给我一个台阶下，才没有揭穿我？

　　第三天也就是念情前往药王谷的第二天，织锦又来到叶璇宫，从入叶璇宫起，就隐着身。

　　正殿没有人，后面院子中的小亭中也没有人，玄风平日里最常待的地方，织锦都去了，就是不见他踪影。

　　最后织锦潜入他的寝宫中，刚进去就正对着玄风的脸，织锦吓得眼睛瞪得大大的。

　　被吓到的原因并不是那一刹那以为要被他发现的紧张和无措，而是他的脸。

　　那张玄风引以为傲的、织锦心目中永远的英雄的脸庞，变得干瘪枯瘦，暗黄无色，他头发散落、稀疏，泛着白光。

　　织锦站在门的前方，玄风正对着门望着什么，眼睛深凹无神，织锦就在他面前，但是他的眼里没有她。

　　织锦紧咬着下唇，喉咙中好似有硬物卡住了哽咽难受，使劲皱着眼睛，一吸气，豆大的眼泪还是滑了下来。

　　身子渐渐抽搐起来，喉咙里卡住的硬物好似被移开，痛得想要哭喊。

　　织锦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抽泣不止。

　　虽然没有修为在身，看不到寝宫是不是有什么人潜入了，但是玄风还是听到了细微的抽泣声。

　　征战多年，光箭飞来的声音，他便能判断箭来的方向。

　　根据哭泣声，他知道那人大概在什么位置。

　　同时也猜到是谁，妩忆到雾林园去了，念情被骗去了药王谷拿药去了，这个时候整个天界，看到他这个模样会伤心落泪的女仙也就只有她了。

　　玄风背过身去，等到哭泣渐渐没了，消失停止了好久好久，确定她已经不在这了，才缓缓拖着身子回过身来，含泪盯着关紧的门，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才声音颤抖地说道：“对不起。”

　　过了一天以后，织锦再来时，他原本只是有些许泛白的发丝，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了，背也变得佝偻了。

　　也变得健忘了，随手拿到窗台的茶杯，转眼就忘了放在哪里了，在整个寝宫里到处翻找，还是织锦把茶杯拿到茶桌上，他才找到茶杯的。

　　出了寝宫，还没走几步，就忘了要去哪里。

　　织锦顾不得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旁，现身出来，说：“凉亭，你刚说要去乘凉的。”

　　“哦，对对对，我是说要去外面的凉亭来着。”

　　玄风抬脚要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织锦说道:\"你今日哪都不可以去，更不可以到军营中找嘉烨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你实在在宫中没什么事干，就陪我到外面坐坐吧。\"

　　说完玄风往凉亭的方向去了，织锦愣在了原地，他是把我当做念情了吗？我们明明相差那么大，怎么会认错？

　　不一会玄风又传来话，“这次不管你如何哭闹都不可以出宫，玩闹得都没了个样子，还不快跟上来？”

　　织锦愣愣地跟上他，仰着脸看向他的苍老侧颜，他已经糊涂到如此地步了吗？

　　空炙凯旋归来后，天君封他为天兵天将的统领，代替了玄风原来的位置。

　　玄风作为上一任统领，现如今已经衰老痴傻了，出了宫门还能把回宫的路忘了。

　　在空炙的上位大典的时候，害怕玄风在大典上闹出什么事来，以前那些部下都是听从他命令。若是被人看到他们的老统领变成了这幅模样，没准会闹出轰动，空炙便下令将玄风锁在了寝宫中。

　　自从将玄风被锁在寝宫之后，空炙就没有将他放出来过。

　　说到底空炙对妩忆那件事是有所顾虑的，虽然他是服从天君的命令，但是这毕竟是不义之举。害怕玄风在死之前再生出什么祸端来，只好一直关着他。

　　幸好的是玄风也就被关的头一天，闹着要出来，后来每一天就是躺在床上睡觉，时而会唤念情的名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织锦的大英雄玄风风光不在了，但是她还是习惯了陪在他身边，对他不离不弃已经嵌入了她的心底，她的血肉中。

　　他被锁在寝宫了，那她就每天到他寝宫来陪他，直到他老死都在他身边。

　　他老得快，她知道时辰不多了，没想到竟是如此少得可怜。

　　一天织锦出现在他的寝宫，他躺在床上，眼中迷离苍白，声音细微地说：“情儿又来了啊，就情儿最有孝心了，每日都来看小风。来，坐小风边上来。”

　　织锦才刚在他的床边坐下，他又沉沉地睡着了。

　　这两天他日日夜夜都在睡，偶尔醒来，不过多会，又睡去了。

　　他睡着了，织锦坐在他的床边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风睁开眼睛，轻缓柔和唤织锦的名字，“织锦？”

　　玄风难得的清醒，认出坐在身旁的不是念情。

　　织锦睫毛微微闪动，睁开眼睛，沉默不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单是唤她的名字，而不是那句生疏远离的“织锦仙上”。

　　“对不起啊。”他的声音缓慢又苍老。

　　织锦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以为是他又糊涂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来对你视而不见，是怕给了你不该有希望。”

　　织锦双唇细微地一蠕动，一眨眼，眼泪滑落而下。

　　“找个值得托付的人，离开天界吧，离开这个你不喜欢的地方，到你喜欢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就算有，也放下吧。谢谢，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完玄风闭上了眼睛，也许是不想听到答案，也许是时辰到了。

　　织锦的心思玄风都知情，不想耽误她这一个好姑娘，不忍心去跟一个小姑娘明说，只好能不去接触就不接触，能远离就远离。想着她觉着无望了，慢慢就会放弃。没想到她会等了那么多年。

　　眼泪一抹，她淡定地说：“我知道了。”

　　后来，他没再将她错认为念情，也再没有醒来过。

　　小姑娘与大英雄的爱恋也就在没有开始的时候，结束了。

　　织锦的长裙拖在白净无瑕的鹅卵石上，步调缓慢软弱无力。

　　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无视掉一路上向她行礼的仙婢。

　　你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这句对不起我当不起。我亦没有做过什么值得被你感谢的事，这句谢谢，我也当不起。我们并不想相熟，天界有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我自有我的评判，轮不到你来给我提建议。你死就死了，为什么不死远点，要死在我面前？

　　织锦走在小径上，突然歇斯底里嘶吼，“为什么？！”嚎啕大哭起来。

　　已经路过她好一段路的仙婢听到她的叫声，一惊，头也不敢回，加快着脚程逃离。

　　小七看到迟迟未归的织锦现在才回来，有点小怨气地说：“哎呦，我的姑奶奶，我还以为你今晚就住他那了，要不回来了呢！”

　　提着灯笼，到门口去接她，待走进她的时候，微暗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泪痕都干了，只有那模糊不堪的妆容明显看出大哭了一场。

　　小七什么也没问，收回娇滴滴有些许像女人的声音，沉着宽厚、冷静地说：“我们回去吧，夜深了。”

　　第二天，织锦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七找遍了天界都不见她的踪影。

　　也是从那时候起，小七踏上了四处云游寻找她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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