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醉千年

　　万世混沌，山色无非。

　　先觉的少年，背负着天命的箴言——

　　“天降奇国，万古不灭。”

　　无人记得他自何时来到这世上。

　　因为，曾经气魄四方的友邻除他一人外，皆已混灭于乱世。早先，小周迟暮以致群雄并起，战国绵延春秋百年的时候，赫递刺杀了活泼爱笑的古巴比伦。同时，最年长的埃及君心死于挥剑逼宫的年轻帝王，自绝于红海之滨。之后呢？体弱多病的古印度罹患恶疾，而那时自己却忙于南北六朝分裂内乱，竟连临终一别都未赶得上……

　　如今南陆炎土，西山雪封。北无生，东绝洋。

　　再无一盛世。

　　远山外传来的喧嚣伴随着映天的火光，激烈非常。耀知道，他将不可避免的再一次面临乱世的侵袭，而自己却早已伤痕累累。身后的家人大都中了亚瑟家的奇毒，无力再举起手中的武器。反倒各个嬉笑嗔怒，虚妄环围，连带着华贵的宫殿里也到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也许，是老了罢。

　　老到已经不能再成为遮风避雨的脊梁，而只会弯下腰去无声啜泣吗？可那些过往的情挚种种不断闪现眼前，一幕幕都如昨夜新生般刺痛于心。又如何解释？

　　“耀啊，匈奴以后再也偷不着咱们的牛羊了！我把他们都扔回漠北了！哈哈！”

　　“耀啊，你看你看，波斯的葡萄酒！真爽快！要不要来一瓶？”

　　那是曾经的家主汉，一位神采奕奕、雄才大略的帝王。长剑在手，破贺兰、踏乌雅，睥睨天下。总是开怀大笑着在耀面前摆弄那些他从西域换来的奇花异草，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但他终究还是倒在了瘟疫的侵袭之下。耀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汉时，已经羸弱不堪的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说：“耀，你要答应我，这个天下永远氏承炎黄！永远！”“当然。”王耀看着汉微笑着闭上双眼，不复再醒。“汉，你值得让所有耀家人引以为傲。”

　　再后来是唐，有着耀从所未见的明眸，仿佛能引出无限的深远。二人初见时，唐只不过是个步履未稳的孩子，粉粉团团的，追着滚滚满屋子的跑。可就那一回首的对视，耀在这个名为唐的孩子眼里看到了整个中华天下。“也许，那时，他就已经是我的命定之主。”而后唐，也确实不负众望的开创了名震世界的繁华盛世——八方来朝，光耀京华。耀的弟弟菊更是频频鸿书来寄，满眼里都是倾慕之色，甚至还缠着耀手把手的教他写汉字，其实都是为了能多看看执掌耀家的唐。可等唐病重之后，菊却只冷冷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那时，耀突然明白自己的这个弟弟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菊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唐，也没有了自己。“你究竟是真喜欢唐呢？还是只崇拜于强权？不，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天策王道。”

　　接着，是不苟言笑的明。“那个严肃的孩子啊！”耀不知道为何想起明时总会莫名流泪。也许，“是怀念他的冷笑话吧！”耀曾托付时任家主的明远下南洋时顺便拜祭红海之滨古埃及的坟冢，“他当年自溺于红海，几千年来也无人去看一眼。我们虽然未曾谋面，你还是应该去拜上一拜，毕竟上古四国，只剩下我们一家了。”回家后，耀问他光景如何，明却一脸谨然道“祭酒途上坏了，只得以茶代之。恐怕埃及君没喝过，不合胃口。”这回答，教耀笑疼了肚子。可后来，明居然带着忠于自己的三万臣民在痛哭崖山后自绝于缅桂，像他当年望祭过的古埃及一样，尸骨无存，徒余伤悲。原因早已不可考。耀只恍惚记得临别时，明的决绝之语：“敌可杀我，但不可亡中华！今日我身死明志，将来会有万千炎黄儿女，继承大业！”

　　年轮空转，嗟嗔无度。

　　耀始终记得晓通阴阳的大周在仙去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以土经国，以人法天”，可如今的家人似乎早已忘却祖先的明谏，笙歌买醉，不复鸿鹄。于是，他们，那些强盗们，就一个个放火烧山，冲进家门。利刃加身，血河千里。清，现在又醉熏熏的，哭着笑着的冲着他喊：“那些蛮邦夷族，哈哈哈哈……耀啊，天朝不存啊，呜呜呜呜……”耀慌忙伸手去扶住踉跄倒下的清。血和着泪一起流下，分不清彼此，在清的脸颊凝汇成一道悲哀的中国红，怎么也抹不尽。

　　“真是个傻孩子。”

　　杜康千年，醉生梦死，那是太平之朝。可以对酒当歌，喟叹人生几何。而乱世之秋呢？绝不能醉！绝不能沉睡！就让酒撒在伤口上，醒着去痛！睁眼去看！让那些痛一刀刀刻在心里！

　　耀抬起头，穹宇孑孑、寂静无声。

　　“我要你看着！王耀中华，从不负苍天！”

　　注释：

　　01古巴比伦实际上亡于赫递，亚述帝国灭的是新巴比伦。埃及则覆灭于亚历山大的征讨，这二者大致灭亡于中国春秋战国同期。

　　02古印度历史上分裂多于统一，故称体弱多病。在其笈多王朝覆灭后，北方入侵，古印度渐亡，其时正值中国南北朝动乱时期。

　　03小周指东周王朝，大周指西周王朝。

　　04鸿书来寄指唐朝时日本分批派遣的遣唐使。

　　05汉朝倒于瘟疫，此瘟疫指最终的王莽之乱，曹魏兴起。

　　06王道一段，纯属我胡诌。

　　07明亡：崖山祠指明代为复兴中华文明的象征修建的纪念祠堂。缅桂指南明最后一个小朝廷覆灭之处。原文写作自绝于崖山，原意是指精神自觉而非政权的实体覆灭。这里重新更改，以免造成误解。

　　08以土经国，以人法天：这是《周礼》的主要思想，但此书成书时间难辨，这里暂取其中成于西周一说，请勿考据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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