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宣和六年七月，金国传来消息，宣称已经抓住了辽国的天祚帝。

　　之前，天祚帝躲到西北的夹山之中不肯出来，由于山高水远，金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后来也不知因何缘由，赵佶接受了童贯等人的建议，决定招抚天祚帝。

　　一开始只是写信，后来改成了诏书，把天祚帝当成弟弟对待，意欲招揽。天祚帝虽然愿意投靠大宋，但在夹山与北宋边境之间，横亘着金国的疆土。金国在西北的元帅是粘罕，他极善用兵，只要他在，天祚帝就躲在夹山不敢出来。

　　但正月里，粘罕突然回到金上京会宁府述职去了，由代理元帅坐镇西北边境。

　　天祚帝认为这是绝佳的时机，于是带领他的契丹、鞑靼人马，以及后妃和两个儿子，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向宋境赶来。

　　可是他们刚从夹山出来，来到云中，金军所谓的代理元帅便立刻率军，断掉了他们的归路。

　　天祚帝才意识到这只是金人布的一个局，那所谓的代理元帅本就是粘罕，他压根儿就没离开过西北驻地。并且粘罕用兵如神，他派人切断了天祚帝后路的同时，又让人堵住前路，而后再追袭天祚帝，最终成功将他的大部队截住俘获。

　　所以大宋的此次招抚不仅没能成功，更是给金兵南下攻宋提供了更多证据和理由。

　　尤其在完颜旻死后，那些本就贪得无厌的女真人更是无需坚守先帝与大宋签订的盟约。他们肆无忌惮，完全不需要顾忌其他，南下就是肥沃富饶的中原之地，他们为何要世代屈居在天寒地冻的贫瘠北方。

　　若说，起先攻打大宋边境不过是想要图谋更多的钱财，想要掠夺一些土地和人口，来壮大自己的部族甚至国家。但如今，他们已经在短短十年内颠覆了一个百年王朝，他们可以吞并辽国，那么大宋呢？

　　至此，金人也开始畅想去做这个天下的主人！

　　.

　　“主子，如今完颜旻带领东路军在攻打燕山府，粘罕率领着西路军攻打云州。我们在燕云诸州已经来回搜寻了数月，可还是没能寻到宋问他们的下落。燕山府有韩将军镇守，但云州告急，我们是不是……”清风试探性地询问道。

　　“都找遍了？不，一定还漏掉了哪里，我知道，只要他真心想躲着，短时间内我一定是找不到他的。”赵璟的心里现如今已经装不下任何除了江策以外的事，所以他常常会忽略掉身边人说的其他事。

　　这几个月来，清风每一次与他说起旁的要务，即便再紧要，他也听不进去。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每回禀报军情的时候特意在前面加一些江策的事情，这样，赵璟才有可能听进去。

　　但，显然这一回已经不见成效了，他只听到了有关江策的事，对其他的却是置若罔闻。

　　“如果他当真安然无恙，是绝无可能这么久对我避而不见的。现在，就连宋问都帮着他，所以，阿策一定是出事了，我得尽快找到他！”赵璟似是在与清风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说自话。

　　他这个样子已经有月余了，清风甚至觉得主子有些魔怔，他没见过这样的主子，但他很害怕。害怕倘若江公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主子会不会直接疯掉。

　　不过，好在老天带主子宽厚，那一天终归没有来临。

　　因为他们收到了江策的来信，信中写道：“云中岌岌可危，盼君速速来援。”

　　短短十六个字，却立刻勾走了赵璟的魂。他一眼便认出这确实是江策的字迹，心中难掩兴奋，更是满怀担忧。自当初离开汴京出征燕山府，他们已经将近两年未曾相见。思念之深，担忧之切，令赵璟不管不顾，不眠不休，连着狂奔数百里，在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之前，终是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赵璟他们赶到的时候，江策正与宋问一道在南城门口设立的凉棚里看诊。

　　宋问被烈日酷暑晒得外焦里嫩，苦不堪言。但还是强作镇定地一个个看着排成长龙的病人，只是那些人大多并非达官显贵，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他们甚至付不起诊金，一个个穿着质朴，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的难民。

　　而站在宋问身侧的那位素衣公子，正是江策。他的脸上被太阳炙烤的微微泛起红晕，额前浸满了密密的细汗。但他还是满面春风地为那些病人发放着药材和米粮。

　　原本，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心中终究是略带怨气的。

　　赵璟想责怪江策为何要躲避自己，为何这么久不联系，害他担惊受怕了数月。可是当他真正见到阿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心底所有的埋怨便都烟消云散了。

　　“老人家，这些药我们都磨成了粉，一包就是一日的量，您熬半个时辰就行。等吃完了，过几天再看看效果，身子还是不舒服的话，改日再来复诊就行。”江策柔声嘱咐着。

　　听到这话，宋问倒不乐意了，他一边替人把着脉，一边没好气道：“我的药还有吃不好的？你能不能别在这儿乱砸我宋氏招牌！”

　　话音落下，周围众人皆是哄然大笑，有几位只是来领用米粮的大妈扬声道：“是啊，江公子，您就别谦虚了。宋神医的药，把我家老张头多年的顽疾都治得七七八八了，他们这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哪里还有治不好的？”

　　众人也都齐声应和着：“就是，就是~”

　　一时间棚内热情高涨，似是忘却了城的另一头，金军早已兵临城下多日。

　　伴在一旁发放米粮的是隐七，如今这孩子个子已经蹿得老高，甚至搞过了江策半个头。所以他站得高，自然看得远，没等赵璟他们走近，隐七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几人的身影，他出声提醒道：“主子，王爷他们到了。”

　　闻言，江策包扎药包的手蓦地一滞，但也只悄悄迟疑了片刻功夫，几乎叫人觉察不出来的短暂。他便尽力从容地仰起头，冲着远处赵璟走来的方向兴奋地招手道：“这边，快来！”

　　赵璟走到跟前，江策欣喜万分：“你们来的正好，我们人手不够，还不知道要发到什么时候呢。人多好办事，咱们一起干，人多力量大！”

　　还不等赵璟和清风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排队的一众百姓便嚷道：“江公子，你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大可以与乡亲们说，男人们在前面打仗，我们这些剩下来的老弱病残孺，虽然不能出去打金狗，但也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主，您有什么就随便吩咐，省得我们日日在这儿白吃白喝白拿，还白看病的，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呵呵~”

　　“就是，这可不就是人多力量大嘛！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对呀！对呀！尽管吩咐！”

　　一时，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声势之浩大，恍若整座城的人都是一家人般亲近。

　　江策不禁欣慰，他扬声喊道：“多谢各位乡亲们信任，只要我们大家都能像今日这般拧成一股绳，无论再锋利的刀刃都斩不断我们的齐心协力。这个难关，咱们就一定能渡过。不过你们也不必再害怕，如今端王已经来到了咱们云州，大伙儿的安稳日子很快就能到来了！”

　　“什么，端王真的来了？江公子真没骗我们！”有人率先出声道。

　　“端王在哪儿啊？”队伍前面的一位老汉问。

　　“是不是，刚刚走到棚里那个？”老汉前面那位大妈说。

　　“哪个哪个？让我也瞧瞧！”队伍中间一个小个子的断臂乞儿，正蹦蹦跳跳想看个究竟。

　　江策也不再卖关子，一把推出赵璟，肯定道：“是啊，这位便是我们英明神武的端王殿下。大伙都知道，他去年在燕山府是如何带领满城军民抵抗金兵来犯的。所以，今日我们也不必再怕！是不是？！”

　　“是！是！是！——”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似是将士们打了胜仗时凯旋般响亮，但正也是这种嘹亮的欢呼声大大鼓舞了人心。

　　入夜，众人忙碌一日回到州府府衙。

　　大厅里，云州州府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像个孙子。

　　“如何，我们可有骗你？好言相劝您不信，那我们只好把你绑了。事急从权，请大人勿怪！”江策拱手作了揖，那古灵精怪的模样看在赵璟眼里，觉得好生怀念，莫名心情大好。遂也没再为难云州州府，草草了事，便放了他。

　　等外人离开，赵璟才终于逮到与江策他们几人说话的机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策，却对宋问道：“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问苦笑，看向江策，江策耸耸肩，目送给他一个“他在问你，你自己解释”的爱莫能助表情。

　　于是，可怜的宋问只好尽量言简意赅地道：“哎~就是我们前不久又辗转回到这里，然后呢，不凑巧遇见粘罕带着他的西路大军突然攻打云州城。那时，守城军拼死抵抗，死伤惨重，险些叫金兵破城而入。恰巧遇见云州州府大人想要携家眷南逃，且这个怕死的老东西还当着满城百姓的面逃，那城中百姓不得个个人心惶惶，想着四处乱逃，城内顿时大乱。”

　　宋问看了一日的诊，实在消耗过大，支撑不住，走到长椅上瘫软坐下，啜了一口凉茶，才继续道：“所以啊，咱们心宽又善的江大公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让武功高强的隐七绑了那州府，而后站在高台上，扬言十日内必定能为他们寻来援军，寻来救世主，也就是您，端王殿下。”

　　赵璟眉梢微挑：“就这样？”

　　江策补充道：“前几日粘罕再次攻城，守城军军备不足，我们便号召了城中百姓，家中但凡有成年男丁的都暂时去充了军，现如今，七七八八加起来，虽然松散，怎么也聚集了将近五千人。稍稍缓解了前面士兵们的压力。”

　　闻言，赵璟看向江策的眼底升起一片熠熠星光。

　　“然后，就苦了我堂堂一个非疑难杂症不治的神医，竟然在城门口搭了棚子看一堆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有生孩子！”宋问抱着头似是痛苦不已。

　　江策嗤笑不语，隐七也不禁好笑。

　　赵璟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那这些百姓由谁在带领？”

　　江策答：“哦，对了。忘了与你说，有个神人，他竟然还会带兵打仗！”

　　“谁？”

　　说来也巧，正谈论到他，这位主人公便信步走了进来：“是我！”

　　赵璟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面露出半分错愕，江策也不忍逗他，热情介绍道：“这位，你见过。天庆观大师，云游道长。”

　　云游此时身穿铠甲，头戴战盔，倒不像是个披着长衫道袍，甩着拂尘的臭道士了。

　　赵璟微微颔首，拱手作揖，算是向云游致了谢。

　　云游也不客气，欣然地接受了，他摘了重死人的头盔，抱怨道：“江策，这正儿八经打仗的人到了，我这个假将军就不必装了吧？”

　　江策连连点头，表示您老可以功成身退了。

　　“那成，答应我的好酒好菜，不许食言！”说罢，便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

　　接着，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各自回屋休息，就连隐七也被清风拖走了，大厅里只留下江策与赵璟二人。

　　等大门被清风带上，赵璟终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大步走到江策跟前，一把拥住了消失许久，思念至极的人。

　　“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你们怎么突然来云州的？”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赵璟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堆话，最后一句江策听出了小心翼翼，即便身体微僵，还是忍不住心中隐隐作痛。他耐心的等赵璟问完，沉吟片刻，才柔声道：“好~以后都不走了，你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走哪儿都黏着你，到时候可别嫌我麻烦才好！”

　　“不麻烦，我何时嫌你麻烦，我嫌你太不麻烦我了。”赵璟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害怕，说话显得有些颠三倒四。

　　江策终是不忍，轻轻环住了他，安慰道：“好了，你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你刚刚那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从该哪儿开始说起。”

　　见赵璟闷不啃声，江策试图想挣脱开束缚，与他好好聊聊。

　　谁知，还不等江策挣脱开，赵璟忽然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往后门的里间走。他声音沙哑中略带着局促：“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那今晚我们就慢慢说。”

　　“诶？不，王爷，赵璟，你先放我下来！”江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

　　赵璟不疑有他，霸道蛮横地在他面颊狠狠落下一个吻，灼热的呼吸就扑打在江策的脸上，弄得江策更加面红耳赤，挣扎着想要下来，奈何，他向来不敌此人的强劲力道，一时有些仓皇无措。

　　门外的隐七听到动静，想要破门而入，却被清风死死拦在了外面。隐七蹙眉瞪着清风，清风可不怕他，挑衅道：“怎么，主子们久别重逢，不得温存片刻，你进去搅什么乱？想进去，有本事先打赢我再说！”

　　闻言，隐七更着急了，可他有口难言，又不能真的与清风打起来，虽然也不一定打得过。

　　可是，主子……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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