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玏打开房门，看见着装齐整的盐抱着枕头站在门外。“我准备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玏微笑着赐了他一记勾拳。“聊斋我还是看过的，大半夜来装聂小倩，你是骗人还是骗鬼啊？说人话！”
　　“今夜月色真美……”玏作出欲关门的动作，盐腾出一只手扶住门框，“念无与乐者，遂至……”玏抓住盐的手，与其说是掰，不如说是从门框上撕扯下来，然后微笑着逼迫他转身滚蛋。
　　“这也许就叫‘微逼’吧。是否有……”
　　玏从鞋架上抽出一只亮粉色塑胶拖鞋：“暴力型诱导，简称‘力诱’，说正事。”
　　盐抱紧了枕头：“别。我房间跳闸了，明早才来人修，你让我借宿一晚。”
　　“那如果我不同意你进这扇门呢？”
　　“我就睡在你家门口，直到你同意这门亲事为止。”盐正色道。
　　“谁跟你结婚啊！”玏有一瞬间的怒骂使人信以为真，“行，您请。”
　　然后他趁盐来得及反应之前把门关上了。
　　盐抱着枕头慢慢贴着门蹲下。
　　玏再次开门时盐像一团熊猫幼崽一样滚出几步远。玏并不感到抱歉。“我还以为你已经躺平了。”
　　“如果这样，开门的时候会削掉我鼻子的！你就等着伏地魔喂你阿瓦达吧！”盐站起身，拍打枕头上的灰。
　　玏勾起食指示意盐“立刻”进屋。盐“乖巧”地进了门并且把鞋脱在一边，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就是刚才“力诱”时用到的那双。
　　“关门，跟我来。”
　　盐注视着煤油灯的小火苗，沉默。玏轻咳一声，说：“没钱点蜡烛，将就点。”
　　盐刚想说些“新婚之夜”之类的典故，想到自己有被当场谋杀的风险，只好把自己团成一小坨塞进沙发另一边的角落。
　　“我还是跨过了你家的门槛。”他小声咕哝。玏听见了，从手里的书卷上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先跨的是左脚还是右脚啊？”
　　盐用更轻的声音说：“……不记得了。”许是团得太久筋骨劳损，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展开，靠向正在翻页的玏。
　　玏被吓得一激灵。“干嘛？”
　　“你看什么呢……我也……”
　　玏合上书，在盐的眼前晃悠。
　　“坎卦属水，跨过坎不就是跨过沟吗。”盐对于《风水宝典》不很感兴趣，但这不意味着他应当沉默。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他自顾自地唱起来。玏熄了灯，于是黑暗中只剩下盐的独唱。
　　“有一条沟是难以逾越的。”玏趁着间奏插播冷笑话，“就是代沟。——看电影吗，我上次下载的恐怖片。”他从自己身下摸出遥控器，开了屏幕。
　　蓝荧荧的光线映得两人脸色发青。
　　电影只是部没什么亮点的普通恐怖片，于是两人一边欣赏主角们发白的脸色，一边东拉西扯、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为了不吵到邻居（如果有的话），玏把音量调到静音，又被盐抢过遥控器调到了最大音量……的百分之五。
　　侥是如此，男主角掀开女鬼红盖头时玏还是被噪音刺激了神经，甚至感觉有些冷。他想起身关空调的时候，发现盐正抱着枕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探了探鼻息，确认对方不是因为二氧化碳浓度过高或过度惊恐而罹难，于是把他安置在沙发上。回自己床上睡觉之前，他扯开窗帘的一只角，看了一眼外边，月色确实不错。
　　盐是被热醒的。看见穿大红嫁衣的玏拿着剪刀，他内心悚然，顿时分不清背后的汗是因为热还是被吓出的冷汗。明月夜，鬼嫁人。为什么是玏？
　　他正思索如何脱险，才意识到对方只是起身剪烛——夜已深了。烛光忽又明亮起来，照得屋内更暖和了。
　　这是真正的洞房花烛。盐没什么可倚仗的，只好抱紧枕头。他故意作出一副睡眼迷离的表情，翻身欲睡。
　　孰料玏从后边搂住他的腰：“夫君说要讲故事的，现在刚打了三更，离天亮还早着呢。”盐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翻身面对这个……男的，并且把枕头垫在两人中间做屏障。“好吧，我讲了几个啦？”“才讲六个，正讲第七个呢。”
　　玏看见走廊里自动控制的夜灯灭了，心知时候已经不早，把沙发上表情狰狞的盐推醒了。“怎么？做什么噩梦了？”
　　“我们结婚了。”
　　“我看你头昏了。”
　　“我和你躺在一张床上，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可能是一千零一夜本土化版本。”
　　“一晚上能讲几个故事？你随便吹，反正我都不信。”“你听了十八个，我讲了其中三分之二。前六个我不清楚，后边的你要听我今晚来给你讲。”
　　玏翻了个白眼，拉开窗帘让天光大亮照进房间。“你钥匙带了没？”
　　盐伸手去摸枕头内侧的夹层。
　　“在呢。没事。我回去了哦。”
　　“我不会想你的，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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