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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胜利
靠脸吃饭终日休息的卫婵翘着脚躺在御花园的假山石洞里乘凉，把宫人贿赂给她的一篮子零食糕饼放在饱满有弹性的小肚皮上，旁边露出一截大石头上放了一只大水囊，身下垫的是翠女士送的毛毯子。
玄烨没想到一钻进洞里是这幅光景，“卫婵，你怎么这么好玩！”
他喜笑颜开，脸上绽了耀目的笑，像乌云里藏着朵饱满的太阳，金色的晴光镶在边缘，将内里的灿烂溢出来，他负着手在洞内四处观察。
卫婵拍拍身边的空地，“小玄子，快来做我枕边人。”
玄烨很听话地就躺在她身边，他见卫婵一个接一个拿篮子里的蜜饯吃，便也有样学样。
卫婵与他说着近日所见所闻，“小玄子，昨日我升了一等侍女，建女士说这是皇上特地为我设立的职位，是宫女里最大的，可我都没见过皇上，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她嘴角弯弯扬起，小小贝齿白而净，笑得娇俏。
玄烨跟着笑，“那你升官了高兴么？”
卫婵杏眼圆睁点点头，塞了颗蜜饯进嘴，“我自然高兴！吴嬷嬷说我升了职位，这个月的工钱会涨，那我就有钱了，有钱就能给你买东西。”
仿佛是说到什么令她向往的事情，她目光缥缈，脸上浮现一个神往的微笑。
玄烨心中微微一动，“怎么是给我买东西？卫婵，你多买些吃的和穿的才是，你一个姑娘家，自是买这些才好。”
他说罢这话心里便油然起一种荒诞感，他是皇帝，自古皇帝宠爱一名女子，赏赐珠玉绸缎都是最末的，最高的是那周幽王，用一个国家的覆灭做礼物。
他却对一个女子说，你要用你自己的钱，多买些吃的穿的。
爱新觉罗玄烨呀，你有出息么？
“我会给自己买的，但我也要给你买东西的，小玄子，你不妨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
她把细嫩的脸贴近了他，睫毛的颤动如蝴蝶之翼，轻巧的一瞬一闪，饱满的唇泛出晶莹的红。玄烨有点不敢逼视，只觉得刺目。
假山缝隙带来凉风习习，吹得玄烨的青色长衫瘪瘪的贴身，像有柔软的手指似有若无触摸他的背。
玄烨低垂眼眸，诚实而悲哀道，“我想要，你永远喊我小玄子。”
卫婵嘴一咧，孩童般的嬉笑，伸手轻轻推了他的胸膛，娇憨极了，“那不行，等你老了，我要叫你老玄子！”说罢她自己笑得挤弯了眼，蜷弯了身体。
-
临到深夜，玄烨学完老师的功课，背完子曰和师说，在宫人伺候下躺上了床。
月光透过黄绸的线眼，留下薄薄白雾般的微光，他觉得一切很朦胧，像漂浮在暗夜发梦里一样。
他想起白天的情景，一遍遍在脑海里过，过得滚瓜烂熟。
他觉得卫婵就像突然闯进森森密林的脱兔，而他是个迷路很久的孩子。
兔子的出现让他不再昏昏然没有方向，可兔子与他能一直在一起吗？他想要她一直喊他小玄子，这种愿望真的不是胡言乱语吗？
如果他去跟皇祖母说，他有了心仪的女子，想要立为皇后，祖母一定像听了什么笑话，要把她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露出说起他父皇时会出现的失望眼神。
如果他说纳为后妃呢？他已经觉得委屈，自己谨小慎微不敢触碰的人，只能当成宠妃，已经是委屈了。但皇祖母还是会失望。
明天又要见到鳌拜他们了。
八双眼睛看着他，又将是群狼环伺的一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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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没有想到，鳌拜的末日会来得这样快，苏克萨哈居然连同众臣一同弹劾他圈地的罪状，声声掷地，来得突然，却恰好击中他的内心，他激动无比地看着苏克萨哈念出藏在心里已久的字句，浑身血液沸腾。
“鳌拜！你可知罪！”
玄烨铁青了脸，颤抖着手指向那位满面虬髯却丝毫不为所动的老臣，他像一株盘根错节的巨树，历经三朝的根系粗壮而不可撼动，可现在，终于有人站在自己一边帮他推到这株巨树了，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兴奋地心脏如鼓擂，眼中恨意喷薄，再次诘问，“鳌拜，朕问你话呢，你可知罪？”
老树悠悠站在朝堂之上，也无风雨也无晴似的，从浓密的须髯中露出一丝怜悯的笑意，“皇上，你千万别被苏克萨哈这个奸恶小人骗了，老臣历经三朝，战功赫赫，背上现在都留着可怖的伤痕，老臣忠心天地可鉴！”他指着头顶，眼里闪过一丝戾气，“皇上年轻，不能明辨是非，轻信谗言，老臣理解，可老臣也觉得心寒！”
“皇上！”他扭头瞪视苏克萨哈，“苏克萨哈狼子野心，老臣早已掌握他密谋造反的证据！”
玄烨的血液像是要燃烧一般，哪有什么密谋造反，分明是鳌拜当场编造的罪状罢了！
“你当朕是什么！”玄烨怒极。
他是天子，他坐在龙椅上，他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苏克萨哈其心可诛！请皇上立即处决！”
鳌拜登上阶梯，站在玄烨身旁。
“你！”玄烨豁然立起，“你这是做什么！”
“臣怕苏克萨哈狗急跳墙，伤了皇上，特来保护皇上。”
堂下臣子噤声，鳌拜公然立在龙椅旁，近身威胁皇帝，他们大气不敢出，没有人说一个不字，没有人为苏克萨哈求情，连皇上自己都快保不住自己了，他们还顾得了救别人吗？
群臣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克萨哈，呆滞的目光像是在看路旁的一条死狗。
“来人！把苏克萨哈拖下去！”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皆有些犹豫。
“朕还没说话，谁敢！”
侍卫们又缩回去了。
“苏克萨哈污蔑忠臣，公然造反，来人，把这贼人立即拖下去斩了！”
“不准过来！”
一时僵持不下。
鳌拜怒气上涌，一把抓住玄烨的胳膊，喝道，“皇上心慈！但这等贼人岂可饶恕？来人！”
侍卫们冲上来。
玄烨被鳌拜捏得胳膊几乎断了，屈辱的血泪一口口往下咽，他记住今天了。
他记住今天这只屈辱的手臂，记住苏克萨哈的绝望的目光，记住群臣的麻木禁言，记住这倒行逆施的一天！
-
他颓然躺在小山洞里，谁也找不到他。
卫婵窸窸窣窣爬进来的时候，他的眼里也没有了光亮。
“你怎么了小玄子？你看起来好不开心。”
她坐到她身旁，拿了一颗话梅糖出来，“吃糖吗？”
玄烨无声地摇头，那屈辱的感觉像一条虫子在他身上爬。
“谁欺负你了？”她摸着他的肩头。
“有一个...大胡子，”他不知道怎么说，“地位很高，连主子都奈何不得他，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说黑的是白的，也没人敢说不是，连主子都得认，今天他还差点和主子动上手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因为是卫婵，不是皇祖母，不是群臣，不是老师，不是侍从，她不会指摘他的乱语。
“这大胡子可真够可恶的！”卫婵恨恨道。
“是啊，可真够可恶！”他跟着恨恨道，忽然感觉怒意有了发泄的通道。
“我帮你骂他！祝他回家被门前的野狗咬破皮，回家被掉下的瓦片砸中脑袋血流不止，想回房间躺躺被门槛绊个大马趴！”
玄烨迸出一声笑，“你这说得都是什么！”
“你说他地位很高，连你主子都要忌惮他，那小玄子你又能做什么呀？只能跟我再背后咒咒他了。”
玄烨心里的大石头又压下来，他又感到喘不过气，他能做什么呢？
“咱人微言轻，别和那些大人物一般见识，在他面前装装傻，他说他就是啥，你都嗯嗯应着就是，他说好你就鼓掌，他说不好你就摇头，咱表面还是和和气气，大不了背后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你这算什么呀。”玄烨无奈。
“我是从书上学来的，我看过一本书，写的是一个叫阿q的人，他就是这样，这种方法叫做精神胜利法。”
“精神胜利法？”玄烨若有所思，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此一时彼一时，你跟你主子说，现在只能勉强先精神胜利一下，等到有实力了，再拳头胜利不迟。”
玄烨沉吟着点点头，“倒也一路胜利了。”
他摸摸卫婵的圆滚滚的脑袋，“卫婵，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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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建宁：卫婵脑子有坑。
卫婵：我成绩不好。
玄烨：卫婵真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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