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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
“我好心劝告你，你哭成这样，别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你，快洗把脸，娘娘一会还有吩咐呢。”落绯抚摩着拾翠的肩臂，宽慰着，心下也唏嘘，原来她不是随便生的念头，是用了真心，不免有些同情。
落绯给她打了盆水，拾翠搅了毛巾擦了把脸，当下便收了心，和落绯道了谢。
落绯说，“你进钟粹宫也许多年了，勤勤恳恳本本份份，做事麻利，我自然希望你好，能一直侍奉好娘娘。”
落绯别了拾翠，便去寻荣嫔汇报情况，然而荣嫔竟不在原先的屋子里，她问了小丫头，小丫头指着正厅说，“落绯姐姐快去！娘娘正被发难呢，方才还急着寻你！”
“出什么事了？”
她急着问了一句，其实是出于条件反射的自言自语，等不及小丫头的回应，已往转身去了。
-
卫婵在行宫与丫头太监们围炉烤羊腿，火苗像蛇信一般窜得长而细，勾起下巴舔舐那腥膻的肉，滋滋作响，舔出些肉香，惹得四周几人一脸兴奋。他们将手凑上前去烤火，橙色的光一律照亮了他们的面孔。
小灵子拿着刷子，耐心地一遍遍刷着羊腿子。
卫婵和秋枝一道睁圆了眼，盯着那硕大的肉柱。
“小灵子，还要多久？”
“早着呢？小主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卫婵执着道，“那还是再坚持一会吧。”继续睁了眼盯着看，目不转睛，忽而问秋枝，“秋枝，你饿的话先吃些点心，不用和我一块儿候着。”
秋枝也摇头，坚定说，“小主，奴婢要陪着你。”肚子忽然咕噜响了一圈，带些婉转的音调，秋枝霎时红了脸。
小灵子笑说，“秋枝，你也不必死撑呀。”
秋枝驳道，“你哪里懂？一起等一起吃，才有气氛。”
“对，图的就是个热闹！”卫婵嬉笑着拱了拱秋枝，“和我处久了，越来越懂我了！”
只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朕也凑热闹来了！”
小灵子一惊，忙丢下羊腿子，去开门迎接，只卫婵与秋枝仍盯着羊腿出神，待玄烨与黄元宝都进来了，才反应过来。
“卫婵，朕来看你，都不出来迎接的么？”
小灵子说，“小主这会眼里只有羊腿子。”
玄烨听了只是笑，不拘小节地挨着卫婵一同坐着烤火。
卫婵这才道，“皇上怎么来了？事情办完啦？”
玄烨不置可否，但脸上挂着笑，显是心情舒畅，“曹寅那边来报，靖南王亲弟率子侄向朕表忠心，说是，会替朕招降他哥哥，因此朕今日心情真好。”
“虽然不太认识什么什么王的，但意思就是胜利在望了是么？”
玄烨颔首。
卫婵拉着玄烨的臂膀晃了晃，“皇上你就是厉害！”
玄烨不免有些得意，与卫婵在一处，也懒得去压抑掩饰，是以神采飞扬。
黄元宝向小灵子挤了挤眼，小灵子一愣，即刻会意，点点头，又向秋枝挤挤眼，秋枝专心看着羊腿，小灵子又努了努嘴，秋枝仍是浑不在意。
无奈之下，小灵子绕了几步到她身侧，拽了秋枝的衣角，黄元宝立刻道，“皇上，奴才去看看房间备好了没。”
小灵子便拉着秋枝一块儿走，说，“公公，咱们给你搭把手。”
正要走，卫婵一把叫住，“小灵子你不能走，你走了，这羊腿烤焦了怎么办？”
小灵子一愣，有些为难。
玄烨道，“你们两个就留下看着火，朕同卫婵出去走走，好了出来叫一声。”
他挟着卫婵就要走，卫婵却是不大情愿，“可是我…我也想…”她满目留恋看着火上烤着的东西。
玄烨哪里听，开了门，朝她打趣道，“朕还不如个羊腿？”
卫婵披了斗篷，随了他出去，仍一本正经道，“皇上自然没有羊腿美味。”
头发上好像落了什么小虫似的，轻飘飘的一小点，后来肩上也有了，她去瞧玄烨，发现是下雪了，雪落在他肩上，融进了衣料里。
“嗳，下雪了！”卫婵有些兴奋。
玄烨说，“年年都下雪，怎么像头一回见到？”他觉得卫婵真的像个大惊小怪的小孩子，然而卫婵的确是难得才见到一次雪。
她伸手接着，不知怎的，看着到处都有小雪点子落下，偏偏她的手掌里坠不到几粒。她见玄烨头上落了不少，便伸手挡他头上，一只手，后来两只手，“皇上，我给你挡挡。”
玄烨抬眸去看她的小手，哑然失笑，然而回神，见卫婵专心地抬头凝视着她的手，天色青白，她微蹙了眉，时而有雪粒飞到她脸上，飞过她眼睛，她眯着眼，可还是很认真。
玄烨看得出了神。
以为卫婵是不知道的，然而她忽然说，“皇上怎么忽然盯着我看，是我在雪中很美么？”她仍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定是的。”
玄烨只是怜爱宠溺地笑，自己不说话，让她说去。
她忽然又不拿手掌接雪了，手指轻放在玄烨眉上，擦了一下，“没接住，落到你眉毛上了。”
“皇上，这雪是一直这么小，还是会变大呢？”
“一般会下多久呢？”
她仰天，弯起脑袋，睁一只眼，眯一只眼，鼻子眼睛挤了一团褶皱，不太伶俐的样子，盯着灰白的天上旋下的黑点，蚊虫一样扑到她脸上。
玄烨答道，“会变大，会下很久。”他在她背后注视她，“卫婵，你一定想堆雪人，是么？”
她回头嫣然一笑，“皇上你什么都知道。”
玄烨敛了神色，“朕还知道，朕在你心里，没有烤羊腿和堆雪人重要。”
他转身往回走，颀长伶仃一个背影。雪比方才大了，玄烨穿得少，白色雪片簌簌地坠下，然而他铮铮地挺胸阔步。
卫婵怔忪在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望着玄烨的背影，奔过去挽回，“皇上，别走！”
玄烨停了停。
卫婵忽然现了灵光，“皇上，是羊腿熟了么？”
玄烨迈着凌厉大步子，走得更快。
卫婵追上去，“等等我！皇上你怎么不叫我呀！”
怪莫名其妙的。
-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不错。”卫婵脚泡在木盆里，左脚擦右脚，右脚擦左脚，水声哗啦啦，水汽蒸腾着。
秋枝关切道，“小主或许是忘了什么？再仔细回想回想呢？”
“他走前说，朕在你心里，没有烤羊腿和堆雪人重要。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可我愣是没懂他是什么意思？秋枝你懂吗？”
秋枝一愣，继而捂嘴笑道，“皇上莫不是吃醋了？”
卫婵抬头，“绝不会，堂堂皇帝呀，怎么能吃羊腿、吃雪人的醋，”卫婵加重了语调，“像话吗！你听过吗？”
秋枝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的确是匪夷所思，小主平时说话随意，在皇上面前尤其如此，奴婢觉得多半还是因为说错话了。”
卫婵仰头思忖着，“我没说错话啊，都是夸他好的，我说他厉害，说他什么都知道，我还替他挡雪，给他揩眉毛上沾的雪，还邀请他一起堆雪人呢！事事都没落下他。”卫婵感叹，“我对他这么窝心体贴，这还有疑问么？”卫婵愁眉苦脸叹气，“难道从小就当皇帝，娇惯大的，就多少有些难伺候吗？”
秋枝笑道，“还是小主好伺候，奴婢真幸运。”
卫婵扑棱一下脚，溅出些水花，弯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秋枝说，“和小主学的。”
卫婵心情又舒畅起来，低头望了眼盆里，“小主盆里的水凉了，秋枝你的凉了么？”
“奴婢洗好了，小主还想再泡会么？奴婢给你打水。”
“算了算了，吃饱了困得很，咱们早些睡吧。”
-
玄烨支着腿坐在床头，沉思不语。
屋里静得很，耳朵是空的。只有外头窸窸窣窣有些不知名的声响，小小的碎碎的，一点点堆积起来。
黄元宝小心翼翼道，“皇上，歇么？”
玄烨还是不语，支起一支手撑在下巴，锁眉静思。
“奴才要熄灯么？”
玄烨道，“卫婵歇了么？”
黄元宝道，“早…早歇了。”
玄烨挑起一根眉，冷笑说，“果然。”
然而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是想不通，不对呀，明明一开始她夸得他千好万好，连手也生得好，哪里都好，她还千崇拜他万需要他，无时不刻都想他。
他发现她为朱慈焕哭，为只认识几天的吴应麒哭，还大病了一场，她总是很容易为别人费心，偏是对他好像有些太过泰然了。他为她常常着魔一般失去理智，和大臣对线，执意出宫，和太皇太后顶撞，执意留下她，他在乾清宫想她想得团团转，派黄元宝去传话。
她却什么表示也没有，总一律是相信皇上，皇上总能办妥，皇上总能解决，那样一个人，对他还不卑不亢起来。她连对御膳房刘总管都比对他热情。
怎么有些不对味了？
玄烨张开自己的手，看着指节分明的五指，兀自欣赏起来。
黄元宝站着发慌，但也料到皇上的心思是因卫婵而动，撞了胆去试探，“皇…皇皇上，奴才要给您把卫小主叫来么？”
玄烨收了神，投降地温声道，“去问问她，外面下雪，晚上一个人睡冷么？”他自己是手脚发凉，有些冷的。
黄元宝应着赶忙出去了。
吱嘎一声，窜进来不少冷气和雪粒子，玄烨也不扯被子盖上，只那么坐着，微凉一具身体，不介意再凉一些。他在灯火里等，头倚在床边。
半晌，黄元宝一身寒气地进了屋，只是一小会儿，也有了风尘仆仆的味道，他脸上有些慌张。
玄烨忙侧了头，颇有些希冀地问道，“如何说？”
黄元宝憋细了嗓子，好像是他自己有委屈似的，哀柔道，“卫小主说，和秋枝一块儿睡着不冷。”
玄烨先是默然不动，而后讷讷点了点头，回味了许久，终于脸如死灰。
他盖上被子一溜儿躺了下去，对着内壁，徒留一个轮廓迷糊的背影，疲乏道，“歇了。”
灯一吹，他浸在幽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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