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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最后也分不清是醉得狠了直接昏了过去，还是借着醉意蕴蓄出了睡意，总之，叶家的贵公子在小小的船舱里酣然入眠，睡相还挺香甜，让人不忍叫破。
念及那看上去半百知命的艄公多半应付不了这么一个成年男子，今日的酒局又是他一手主导，权当送佛送到西，最后是谢枕汀亲自将叶帛玉背回了叶家。他背着人一路到西湖边招了条船渡到对岸，下船后还特意叫上艄公有个照应。
叶帛玉人事不省，最初只是将两只手松松垂在谢枕汀襟前，下船时经一番搬动似乎被惊扰，蹙了蹙眉，嘴里发出含糊不明的咕哝，人再一次攀到谢枕汀背上，两只手便在他脖子上缠住，滑凉的衣袖随走动不时蹭弄裸露在外的脖颈，不舒服。谢枕汀扭转脑袋想换个姿势，一偏头又感到对方喷洒出的吐息钻入后颈，醉鬼的温度较常人更高，冷不丁灼得他一个激灵，他没敢再动。只感到叶帛玉的吐息搁在耳畔，一下、又一下……渐渐的，他的耳廓也被染得发热……
这样的贴近，叶帛玉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他都感受分明，对方像做了个不大安稳的梦，一下子收紧了手臂，从嘴里发出一些破碎断续的梦呓……
谢枕汀侧耳去听，那些字一个不落地顺势淌进了耳蜗……
叶帛玉从来不喜欢饮酒。
但他的酒量很好。
酒量是这些年帮衬着兄长做生意，出入一些需要应酬的场合学来的。叶沉心的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他或许学不来，到最后也算学来了一个“斗酒十千”。
何况起初他是害怕醉酒的，但他以为畏惧之物更需要去面对、去克服，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有朝一日落入恐惧绝望的境地。
却没想到今次与闺中女子饮酒竟然也会醉过去。
与其说他不喜欢酒，不如说不喜欢醉酒后的感知。仅有的四感被无孔不入的酒液入侵，泡在酒曲里很快软烂了，变得麻痹、迟钝……十数年来跌跌撞撞与外界摸索出一种熟稔的默契，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今证实这些丝线极脆弱，不过是“酒”这种东西，就轻易将之切断了。他与外界之间又产生了隔阂，眼前的黑暗再一次变得充满未知，却又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一个暧昧诡谲的深渊，深处潜藏的东西不知为何——让他畏惧之处正在于此。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佛祖在上，佑我儿度此厄劫，得见光明。”
……
“叶存敏，够了吧，别再冥顽不灵，若只是折磨自己便罢了，叶帛玉才多少岁？你要害苦你儿！”
“他不是我儿！我眼中所见，他是我的罪业，孽果纠葛，血海滔滔。不为他，只为度化自己这具污秽之躯。”
“一座金身上百佛窟千座佛龛，还不够吗？”
“还得清吗？我欠他们的……怎么还得清？”
“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降生在这世上……”
……
“乖，把仙姑赐福的丹粉抹在眼睛上，很快就好了……”
“没用？不是佛祖无用，是你无用，这证明你的心还不够诚。”
……
梦中他身若无物，随风穿过千座佛塔，万幢古刹，仰望过成千上万双佛祖居高临下的眼睛。可他不懂那目光。
他见到那些佛像背后有无数双手，像花瓣，又像孔雀的屏，轮转着向外舒展，化成了蛇和藤蔓，柔若无骨、同时严丝合缝，从四面八方朝他侵袭过来。
他无处可退，无处可躲。
数不清的手落在他身上，用力拖拽着他，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都被绞得寸寸作痛。
它们要将他生生撕碎，裹挟着他的残骸潜入那片深渊最底处。
无助之际却有一个声音从房梁上穿透进来。
“叶帛玉、叶帛玉——”
他感到一只手轻轻落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罩在他身后，两只手之间形成了一个怀抱，很温暖。
“不要怕……”
“我在。”
是谁？
“叶帛玉……”
“兄长、兄长……”
转眼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见到了一脸稚气的叶锦玉，目光却淬满早熟的阴翳，望着他充满抗拒与厌恶。
“都是因为你，这个家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叶帛玉，你若不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
观音从净瓶中抽出柳条，拈枝挥洒，一盆清水兜头而下，冰棱棱。叶帛玉一个激灵，倏然睁大了双眼。
叶锦玉暗暗松一口气，转身将空了的碗搁下，再去观望榻上的人。
“被魇着了？”
叶帛玉显然还没缓过神，整个人纹丝不动，只有水珠在动，顺着他的发丝和脸部轮廓滑落。
半晌，他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些事，看来你都还记得。”叶锦玉冷冷道。
叶帛玉当没听到，他也当自己没说过，瞬即就换了个话题。
“你说那谢家女子……当真是好人家的女儿？”
“大晚上才被湖边的艄公送回来，一身酒气，哪还见叶家子弟的仪态？”
“孤男寡女，竟与你一道饮酒，也不怕瓜田李下，不怕你是金玉其外。”
“还是你看不到，认错了人，上错了那些挂着红灯笼的画舫？”
接着，叶锦玉难得听到自家兄长唤了他的名字：“叶锦玉。”
口气也是冷淡而肃然的。
他抬头看去，叶帛玉脸上的水渍此刻像直接结成了冰。
“不准说谢姑娘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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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出自佛经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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