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烛火暗下去的时候，窗外同时有一道黑影晃过，只是太快太轻，无人发觉。这人身形如鬼魅，在相近的几道屋脊上起伏错落，很快进入了其中一间宅院。

　　屋子里叶沉心正秉烛对着一张棋盘闲闲敲击棋子，等人来到身后，身躯的阴影覆压在棋盘上，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俄而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找叶帛玉的。”

　　叶沉心并不奇怪，反问：“谢家的小子？”

　　对方默认了。

　　“好大的胆子，”叶沉心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看来他在长白倒也学了点本事。”

　　“你怎不将他抓出来？”

　　隔着一层面具，那人沉闷的声音里忽而泄露一丝古怪的气音，似乎是笑了，“你弟弟正抓着人不放呢……”

　　叶沉心蹙起眉，回头看他，眼前人裹着一袭严实的黑袍，脸上罩着一张傩戏中伯奇鸟的面具，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不见半分笑意，一如古井无波，幽邃冷静。

　　叶沉心重复道：“你说帛玉……抓着人不放？”

　　叶沉心身为兄长比叶帛玉年长五岁，少时二人一起长大，自然颇了解对方，知道他受幼时大变的影响，哪怕有个柔善和乐的性子，内心深处仍留存一份敏感和惶惑。叶帛玉性格的独立中也有隔绝的意思，在自己的院子里他需要保有绝对的个人属地，就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能随意踏入。叶帛玉又不愿画地为牢，所以常常走出去用自己的方式观察周遭的人事物，在外面也结识了一些朋友，他是叶家的君子，旁人也就都把握着“与君子交”的度，遑论和旁人发生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原本听到了有人来，拿出了你送他的匕首，可认出那人后就丢开了匕首，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叶沉心追问下去：“他们说了什么？”

　　对方沉默一瞬，语气里又带出揶揄：“大概……就是五年前我第一回见你时对你说的话。”

　　叶沉心根本不在意当年的旧事和眼下他说这话的用意，只冷笑了一声：“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该将他丢进西湖里好好泡泡脑子，叫他清醒一下。”

　　叶沉心脸上染薄怒，眼色微愠。

　　对方等的就是他这个反应，语气中的笑意更明显：“可你的表弟舍不得怎么办？”

　　“怎有可能？”驳斥是叶沉心的第一反应，话出了口自己又不免往更深处琢磨，叶帛玉近来的表现多有反常，神思不属，难道就是为了谢家那小子？

　　“你的意思是帛玉回应了他？”

　　“我没进去捉他出来，是怕你家表弟不方便，叶家公子的失态之处，又怎好让我这个叶家的仇人看着？”对方言辞露骨，分明在煽风点火。

　　“闭嘴！”叶沉心却真真动了怒火，横眉怒目，只是这股火没一会儿就不得不泄了，他气息乱了，胸口一滞，一迭声咳嗽起来，捂住嘴也压不下去，他脊背躬起，双肩阵阵颤动，脸上也漫出红晕，更洇染了病态。

　　他回头往桌上摸索，噼里啪啦拂落了一片棋子，抓住茶杯往嘴里送，控制着动作将茶水小口小口咽下去，整个人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过程里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冷眼旁观。

　　叶沉心感到有些乏了，抬起头冷淡地睨他一眼，“滚出去——”说罢起身朝室内走去，他的怒气不见得平复，没什么耐心，粗暴地扯落了腰带、外裳和发冠，一律丢弃在地上，穿过床帏走了进去。

　　——一个是无一招一式傍身、只有痼疾缠身的孱弱病人，一个是武道臻化境、南州冠冕的大宗师。

　　他默默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轻轻拭去也不知有没有的尘埃，信手搁在一边。做完这件事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

　　翌日一大早，叶沉心就将叶帛玉叫了过来。

　　如往常一般，叶帛玉恭谨地向他行礼问安，叶沉心笑着接过了他沏好的茶。

　　“昨夜辜轶被惊动了，”等候茶水变温的间隙叶沉心说起，“听到外面有声响。”

　　叶沉心对此像不怎么在意，“说不得是哪个院子跑出来的野猫。”

　　叶帛玉闻言微愕，很快就镇定下来，想想也是，昨夜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叶沉心身边那位。

　　“你可有见到可疑的人？”叶沉心问道。

　　叶帛玉迟疑一瞬，他对叶沉心只愿说实话，又猜到昨日谢枕汀在门外定是叫人给拦了下来，只能是背后有人授意他们这样做。

　　他不想欺瞒叶沉心，又不想拆穿他，只得说：“谢少侠是个好人。”

　　“是吗？”叶沉心只当没听懂，“那你要与他好好做朋友。”

　　“但我们和谢家到底没缘分，”叶沉心递出一封红笺，“冰人们送来的，这就看看下一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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