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

　　女儿出嫁三日是要回门的。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到底是叫了十几年的母亲。婉贞见她面上的羞涩笑容不似受了委屈，身侧的孟开霁待她也十分仔细，心底便也宽慰了些。

　　姑爷在身侧，雁儿满腔的话都憋在肚子里，只忙的蜜蜂似的绕前绕后的侍候，却也不敢多说一句，怕女儿叫人家小看了去。

　　亭韵心中放心不下她的姨娘，姨娘一向是个拎不清的，她哥却终日跟二叔在铺子中忙，未必能看得住。到底是趁着孟开霁去更衣时，偷偷求了婉贞，请母亲千万别和姨娘计较。
　　送小夫妻两个到门外，目送孟家的马车驶向城门，忍了一整日的雁儿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此一去怕是再难见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一块肉了。

　　她在那里出洋相，婉贞却也无暇理会，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长叹一声，便把失魂落魄的祁儿带回了静安阁。

　　“祁儿，你还没想通么？”婉贞垂眸道，她早就听了侍候的人来报。可她知道祁儿的性子有多倔，有心给他几日叫他自己去想明白。

　　“儿……儿……”杨廷祁面色苍白，高挺的鼻梁两侧眼下一片灰青，再看不出往日的翩翩模样。

　　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媛儿怎么毫无征兆地就要招赘，那日分明是李家四叔叫他快些去提亲，媛儿还罕见得羞红了脸，临走时那样饱含期盼的一眼，难道又是他会错了意不成么？

　　“唉，儿啊。”婉贞心疼地将儿子揽在怀中，自他自己分了一个院住，自己又忙于打理生意，疏于照顾了这孩子，可她疼爱孩子的心意是半分也不少的。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想这一段阴差阳错，心里不由生了怨怼。

　　桃仙看了一眼那大少爷，如今这副耽于男女之情的样子，倒比原来多了几分人气儿。也是受人宠惯了，知道有人疼，便能肆无忌惮地撒娇。原先梗着脖子当着众人面气得太太面红耳赤的是他，如今泪眼汪汪跟只叫人踢了的狗儿一样委屈的也是他。

　　“不是说，下个月要下场去试一试么？”婉贞爱怜地用脸贴着他的头，“你若是再这样，怎么能行。”

　　“……娘？”杨廷祁一时惊住，张大了眼睛。娘不是不叫他下场么？

　　“娘给你这次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如今也只有这能叫祁儿提起些精神来了。婉贞轻声哄了他几句，嘱咐他既然想考，便拿出个样子来。又叫他身边的人都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看顾着。

　　“太太，您真许了大少爷下场？”桃仙瞧着大少爷离去的脚步轻快了些，不解道。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婉贞摇了摇头，这个月叫祁儿准备下场收整一下心思，等他考完了，也该着手他的婚事了。她转头便叫人去请官媒来，打听打听可有同李大姑娘一般出色的好人才。

　　可等见了李清媛，婉贞便觉得自己是贪心了，这样的人哪是随处都有的呢？

　　婉贞携桃仙应邀来唤春归中，李清媛批了件玉白羽毛缎斗篷，显得本就精神秀丽的人更是仪容不俗。

　　“……三分追投进去，这是便是余下的七分。”一季之期已到，是时候提红利了。李清媛面上隐隐有些担忧，几句话就将账目交待的清清楚楚，将装着银票的小匣子推了过来。

　　桃仙接过自己这份，一看之下不由心中讶异。这，竟然有这么多么？

　　“只是如今粮食紧缺，前几日朝廷下令征粮，今秋的粮被收走了七成支援北边。我虽然提前备了一些在，可也不够太久，之后再收上来，原料的价格怕是……”李清媛郑重道。

　　婉贞听得眉尖一抖，朝廷征粮，城中粮价必然早就涨了，怎么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人来报？！

　　“不妨，”婉贞面色不动，“如今北方战火连天，饥民无数，人食尚且不足，做妆物再用去些……我今日正要同你说这事。”

　　婉贞叫桃仙递上小盒，轻声道：“原先用米粉本就是取它方便，这是可替换的方子。换成膏的，油的。还有几样撤掉的，新上这几样香件补上空子。”

　　不想杨伯母就是不知粮行的动向也竟然早有准备，李清媛将那装着对策的小盒仔细收起，低声道：“只是，只是下一季的红利，怕是不如……”

　　见她情绪低落，婉贞不由安慰道：“伯母自然明白。如今是乱世，媛儿能做到这样已是很不错了。只等北边战事歇了就好了。”

　　李清媛见杨伯母这样宽解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头却又低了几分。

　　将婉贞和桃仙一路送至车前，李清媛这才罕见地有些犹豫，她扶着婉贞低声道：“杨伯母……您，您不怪我家出尔反尔么？”

　　婉贞低头看，小姑娘的眼圈隐隐泛红。她从杨振辑那里听了李家是因何不肯嫁女，那日李清媛却为了保全两家的交情，决心要招赘的话来。她只有心痛这样一个好孩子却和祁儿无缘，恨杨振轼累及儿子的婚事，哪会责怪李清媛呢？

　　从小看他俩长大，究竟是有缘无分了。

　　“媛儿，你便是不嫁祁儿，也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婉贞叹了声气，便搭着桃仙的手上车去了。

　　回转到家中，婉贞稍作收拾，便叫人去叫李金钏同胡喜和大厨房的乌娘子来。不多时，胡喜就到了。紧跟着厨房的张婆子也来了，乌娘子近日身体不打舒服回了乡下修养，如今厨房的事由她代为打理。

　　最后李金钏才扭着腰肢，姗姗来迟。还没进门就高声说称不慎崴了脚，又怕太太等的急，老爷这才叫轿子抬她来的，可面上的得意之色却是掩也掩不住。

　　进了屋中，正对上太太一双丹凤眼眯起来，李金钏不由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见太太面带薄怒，几人皆是噤若寒蝉。

　　婉贞一张脸上是桃仙久未曾见的严肃和冷厉，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三人，语带威严地冷声问：“如今家中米粮存了几何？”

　　李金钏原本还有些不忿的脸上一白低下头去，涂着艳红蔻丹指甲的手把帕子拧成了一团。

　　“回太太的话，”张婆子声音颤颤道：“如今家中主子们用的上等米各式加在一处还有百余斛。庄上送来的今秋的珍珠米有二石。下用的常米……常米还有五百余斤。”

　　婉贞看着这张婆子，对她有些印象，好像乌娘子说起她和李金钏能说的通话，因此叫她去嘉澜院领钱，做些采买事宜。

　　“那如今城中米价如何？”

　　“这……这……”那张婆子磕磕绊绊的，眼睛偷偷去看李金钏。

　　婉贞看着这个张婆子，见她目光闪躲，腿上都打了颤，冷笑一声，看了雪青一眼。

　　雪青无声的走上前去，毫无征兆地扬手就给了那婆子两个耳光。打得她登时天旋地转，脑中嗡鸣，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张婆子登时磕头如捣蒜。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忘了家里哪个是真神，那四姨太说的话好听，如今却一声也不吭了。

　　婉贞淡淡地看向李金钏，见她脸色煞白地低下头去，口中的话却仍是问那张婆子：“我为什么要你的命？”

　　久久不曾见太太发威，桃仙几乎都快忘了太太这副威重令行的模样。雪青也不光是只会红着脸蛋儿替她们打掩护的那个小丫头，而是这家里太太身边的头一号得用人。

　　那张婆子本就是一个下等婆子机缘巧合受了提拔，不需再多使什么功夫，就自个儿全交代了。

　　要知道这五百斤听着多，可杨府上下百十口人，这五百斤米就连十日都不够用。而以防万一，婉贞原先是定下过至少要屯有一月用的。

　　“……四姨太太说粮价这样高，这是买米面还是买金子呢？就说等过几日粮价跌了再买，先吃家中存粮。可不知道怎么，这粮价越来越高，如今都翻了五六翻了。老奴不过是个奴才，自然是听主子的吩咐，太太您可饶了我吧！”那张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胡喜在一旁越听心越惊，他竟不知道家中近来竟不曾采买米面，自己也赶忙跪下：“是我的失职，竟然没发觉这样大的事。”

　　胡喜心中暗恨这嘉澜院一套乱七八糟的法子。如今他和账房只能看见总账，细则也是要到月底才汇总的。粮价一旦涨起来，哪会有回落的时候？？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人报上来。

　　李金钏见那婆子竟然不过吃了两个巴掌就怕得要死，把自己推了出去。暗骂一声贼奴婆，得了好处就一口一个好夫人亲奶奶的叫着，到了太太面前竟然连一息都没顶住，真是个不济事的老虔婆。

　　她自己也怕得手脚都凉了，却仍输人不输阵似的强笑了声：“太太，不过是件小事，何必动气呢。晚买米的这些日子差出的差价，我自出钱补上就是了。”

　　却不料太太理也不理会她，那名儿叫雪青的丫头就来在她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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