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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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四章】断手为誓


      韩子高在榻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一次,真的浑身是伤。
      陈茜看着皮肉绽开的伤势想起来沈妙容说过的话,无比恶毒确是实情,"跟着陈茜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颠簸辗转了三日,却是现在这个样子,颈上的剑痕,手掌上的伤口,还有第一次受军法所带来的巨大创痛,陈茜面色不动亲自给他上药,一夜无话,直到最后夜晚微凉,他突然起身抱着他疯了一样的亲吻。
      韩子高根本被伤口弄得无法入睡,他微微睁开眼来望着陈茜,冷淡稀薄的月色里说了一句话,"陈茜,她对我说一定要同你离开相国,就算为了这一句话,我觉得她不该死。"
      何况故乡已经被这个男人毁了,韩子高额上冷汗,受军法之时尚且一声不出,陈茜拥着他的手臂不敢使力怕触及他伤处,绯莲色的人喃喃开口,竟然不再向方才针锋相对一样的倔强,"我不能下手杀她,你懂不懂?否则……这同我杀了郁书又有什么分别?她曾经也许是我的邻人,也许是村子里的其他人……但是……她们都没有必死的理由。"她们原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战火毁了一切的人。
      韩子高说着说着……还是有了怅然难过的目光。
      屠村之事永远都将是陈茜同韩子高之间的一到不能忘记的伤疤,不经历你无法懂得,眼前的一切都毁在你的眼前,甚至他横刀于他的亲人面前。
      那种感觉……
      所以方才荒木堂里当离兮说完之后,陈茜叹了口气却还是摇头,"我不杀你。"地上跪着的人眼泪落在尘埃里,"太守…你是为了他。"
      陈茜不置可否,门外的人领完了责罚,却还是硬着声音说了一句,"违抗太守之命便当是同我此般下场!子高再谢太守不杀之恩……"
      方才还僵着声音怒气冲天的会稽太守再坐不住冲了出去。
      他不能在他们之间的这道伤口上再横加任何的隔阂了,他想起来他看到自己故乡时候的样子。

      那一夜的最后韩子高还是沉入梦境。
      陈茜看着他身后伤势,坚持让韩子高以伏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歇息,那一向骄傲别扭的少年出乎意料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似乎也是奔波往来数次真的累了。
      他随他抱着,趴着压住了一半的发丝,身上带了多处伤势的人始终没说过疼痛,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绵长,好像是梦见了什么,面颊蹭在陈茜软袍之上蹙眉不情愿的样子。
      韩子高总是这样,不知道又梦到了哪些人事,明明是很干净简单的心思,但总是不肯轻易地服软认输。"子高,你今日但凡肯说一句软话我都下不了最后的命令,你总是如此……"
      手指绕在修长少年那又长了不少的发丝之上,一刻不能控制的颤抖,陈茜的目光沉凉如水,好似全然旁观秋月一般的置身事外,盯着自己的指尖不动,就好像那失去麻痹和脱力的手臂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笑起来,声音轻缓到自己都觉得对他实在太过迁就,"天快亮了,你好好休息。"
      好像是潜意识里放松地乖乖嗯了一句什么,韩子高依旧这般趴伏着睡了过去。

      他梦见他与他并肩高处,远山近水乱世一隅安稳,江南春江花月,大好河山。
      可却末路殊途。
      他忘记了究竟他们为什么各自转身,他只是梦见那场面宏远得超乎他的想象,荒诞到又好像是幼年听疯婆婆坐在村口语焉不详地讲述着诡异的故事。
      有死了丈夫的女人,有家破人亡的惨剧。他梦里山河无限,烽烟散尽,为什么却剩下空落落的背对而行?

      韩子高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好地压着柔软的锦被半趴在榻上,没有其他人,放下了垂纱遮挡得屋子里影影绰绰让人带些寂静的倦意。
      他习惯性地喊了句离兮,才突然想起来她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没想到不过是思量的半刻工夫,竟然真的有人推门而入,离兮一如既往捧了水来,"太守公务缠身不得推脱,方才便出去了。"
      韩子高惊讶地望她,眼下这身处的一切竟然他瞬间有些慌乱,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是他们赌上所有来到会稽是大梦一场,还是遇见陈茜本身就仅仅是他荒诞的梦魇?榻上带伤的少年一刻慌乱下意识地去寻自己的剑,"我的……剑。"
      离兮赶着递给他,他望着这熟悉的信仰才知道发生过的一切都真切地存在着,现在是真的一切都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可以继续维持旧日的生活,但是这屋子里却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了,是死是活……不过也就是这一两月的时日了。

      "太守可同你说过什么?"
      "不曾。"
      "他没有杀你……"
      "却也并没有留下我。"离兮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太守什么都不说,望也不望我一眼,但是……既然我还在这府里,该做的仍旧是要做的。"
      韩子高觉得身后四十军棍打得自己皮肉已然酸痛至麻木的地步,缓了一会儿慢慢起身,"离兮,你想留在山阴么?"
      她本来递了茶来,听了这话一愣,"不,我对于那里印象很淡,留是不留……爹娘俱是亡故,有何分别?"
      韩子高眼睛看着她,"可留在这里恐怕也并不稳妥,你仍旧不知如何选择,而我想……相国也不会善罢甘休放过你。"
      离兮露出些笑意,"为了死去的人而活下来,为了恩人做违心之事,这两样我已经维系了二十年……没有必要。"
      韩子高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却看着她有些释然的表情安心下来。

      冷意泛死寂,廊下枯叶。
      离兮没有完全说实话。
      陈茜不准她说与韩子高的。晨起的时候他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生平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同一个下人身份的女子说话,也是离兮这么多年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一句只关于自己的话语,陈茜慢慢从她身边走过,"不杀你,也不留你,是韩子高救了你一命。若真的说有救命之恩的话……你也该去报答他。"
      这个让她仰视过歆慕过也动摇过的男人仍旧是嚣张不可一世,绕过了她甚至不让她先站起来,离兮跪在地上,看着他的影子拖曳而过轻轻扫过了自己的衣袂,渐渐地抚过右手。
      离兮握紧了右手五指,徒劳剩下的那些心思就像这影子一样,暖不了手也救不了他的信任。
      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同他离得这么近。

      于是她换下了一切挣扎和软弱的情绪,如今安安静静站在韩子高面前,"离兮如今不是留在太守府里,是留在韩侍卫身边。"
      她被相国利用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活着,为了淡薄到几乎没有轮廓的记忆而活着,这些是否真的值得?如今……
      他才该是她的恩人不是么?
      韩子高同样释然地微笑,晨光里笑起来的模样简直美好得让人无法言喻,他轻轻地看着桌案上的新鲜石榴,"离兮,帮我拿过来。"
      他看着她将果实递过来,韩子高轻轻开口,并不是询问,"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尾音上挑,却异常笃定。
      离兮扶他下榻,伸过手来欲帮他将剑配于身侧,屋子里本是一派平和,这低头沉默的侍女却突然拔剑而出退后一丈,"离兮!"
      她举手扬剑向着自己右手而去,韩子高大惊,万万没想到她突然出此举动甚至来不及上前,身上多处伤口一时身形不定根本无法阻止。
      血溅当场,离兮亲手挥剑断了自己右手。
      "这样……我再不能通传密信……相国为难也罢,起码……离兮今日以此明誓!"
      韩子高没想到她竟然也决绝如此,眼望着那断手血色突然冷静下来。
      太多的心机阴谋,这里的每个人都只是棋子的身份,韩子高不甘心,陈茜同样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去死,他下了决心。

      低低地咳声,吹落枯华
      "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恰是此时,相国府中截然不同的光景,羊鹍黑衣坐于书房之中下首,听了相国一语有些嘲弄的神色,"如若会稽太守本不是无情之人,相国如何能留他今日?"
      陈霸先坐在堂上正摆弄着一方砚台,微微笑起,"无情之人岂不就成了将军旧主?侯景他可算得无情无心,但若是为人当真如此……那更不可受人所控。"
      羊鹍眼光一紧,这老者如今宽袍缓带掩饰周身肃杀之气,尤其是近日全摆出了一副退隐的闲适之意,谁知一开口说得仍旧让人心惊,人人皆知陈茜素来是喜怒不定为人严苛,再难听一些的话也无非是六亲不认,这难道不是陈霸先多年来的教导所致?这时候却又说起了这种话。到底是谁才真的无心无情?
      陈霸先只扫了一眼椅上的人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自己的侄儿……总归有是血脉之情,我亦是为了他好,当年就出了些乱子,劫了个毫无身份的男子闹得吴兴满城风云,还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他又寻了个人回来,我若不逼一逼他,怎能成事?"说完了还特意放下砚台命人摆设棋盘,"皇上近日偶然风寒龙体微恙,想来将军也得了空闲,不如陪老朽再下盘棋做消遣?"
      羊鹍自然应允,眼睛透过了雕栏木窗望出去,"近日虽觉凉意,但算起来也离开春不远。"
      陈霸先面上随意,心里也知道羊鹍焦急,"将军放心,开春的时候……我赌陈茜定会回来。"
      门外一阵下人走动声响,陈霸先微微皱眉就听见了陈顼唤晓衣过去收下了什么东西,是成匹的华贵缎子,颜色也格外地出挑。
      晓衣眼睛看着犹豫,"这是……小姐最近身子不好,送来这些也怕是没什么心思。"
      陈顼却不动声色心里得意,"便是日后留做嫁衣也是好的。"一门相隔的陈霸先分明听见了,却一声未出,转了眼色继续同羊鹍说话。

      结果晓衣把那贡缎送进玉华阁里的时候统统被榻上的人挥手推在了地上。"直阁将军来探小姐。"晓衣赶着抱起来推出去
      陈顼明明知道她这突然急火攻心一着了风就病下的症结在哪里,面上却格外地心疼万分,"见琛,好好地怎么几日不见就憔悴成了这样?"
      陈见琛今天倒还起了身,只是明显脸色泛白靠在榻边整了眼,一看是陈顼忽地就有了精神,"顼哥哥,你每日都在宫里,你可知道会稽那边的近况?"
      陈顼把一旁架子上的薄衫拿来给她披上,"会稽?没什么大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那……太守他也并未为了韩子高的事情有什么举动?"眼睛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案上,早就干涸了的血衣被她就那么放着,下人们几次看着吓得不敢多问都想偷偷地收起来,结果每一次陈见琛晨起不见了那区区一块衣料就急得天翻地覆,一来二去再没人敢妄动了。
      陈顼顺着她一瞬而过的眼色望过去全做不经意,"女儿家怎么还留着这东西?太守都不曾多言此事……怕是死活都随他自己去了,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
      "不会的。"她很是笃定一般地突然抓住了陈顼的衣袖,总是这样娇纵惯了的脾气,立时起了一口气,"他定不会这么轻易便死。"
      陈顼也不同她争,反正这人能不能回来谁知道的事情,一个女儿家的事情他说多了也无用,达到了目的就好,立时笑起来给她将金纱袖上的褶皱抚平,"好好好,见琛妹妹说他没事就没事,我竟不知你也对这叫什么……韩子高的人上了心,难怪这病积郁着不好,心里是有火气呢……"
      陈见琛明知道他其实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只当是安慰一般地说出来,但是她总算听见了这么一句可以当做宽慰自己的借口,立刻眼里有了光彩,扬着声音叫起来,"晓衣?把刚才那东西拿进来我看看……"眼睛瞥着陈顼仰首饮茶,"顼哥哥,方才是见琛失了礼,我心里急自然……"
      "行了,我什么时候和见琛你计较过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赶着拿了来。"话音刚落就是一袭瑰丽的正红色缎子,陈见琛一望蹙了眉,"这颜色若在平日太显昭彰了。"
      "那留着做嫁衣可不正好。"嗯,抿一口茶来眼角还盯着她的脸色,陡然一变。
      "我……我现下哪里用得上?"
      陈顼全做无意一般地凑了过去,"见琛还不知道,我却是听闻了外边的音信,叔父收了王家的礼单一直在暗中商议两家的婚事呢……"

      那一天相国府里又起了事端,小姐明明身子未好却抢了金剪来哗啦啦地将数匹贡缎统统绞了个干净,破破烂烂地被人拿至了相国面前。
      "谁送来的?"
      "说……说是……直阁将军来的时候带来的。"陈霸先还不及做出什么回应看着府前有宫人领了御医来按例诊脉,皇命恩典,却也不知这肺火的旧病怎么看了这些时日也不见大好。
      多事之秋。
      "把这碎缎子都收了,万不准在小姐面前再提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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