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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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四】烛光微黯


      数日之后,陈茜一行人入了会稽的时候正值建康城中又出了事。近臣上表,追查出了几桩贪官牟利的琐事。
      这等事情年年都在清查,各有各的权利人脉,真正占了大头的人自然无人敢动,不过是小事一桩,陈顼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刚刚好今年那单子上慷慨陈词直截了当地点上了相国的亲侄,这一次可是直接地挑明了针对陈氏,直阁将军连年私自克扣贡物,小皇上一时气恼,直接命陈顼回府待查。
      立时朝野上下都在看相国的意思,自己的侄子出了事情,他总该出面了,却不想陈霸先理也不理,仍旧是称年事已高,抱病在身,请皇上查明,若是属实如实发落便是。
      陈顼被迫出宫受尽了诸人的嘲讽。
      一只木盒盛了些东西秘密地送到了陈顼手上,彼时他打开一望立时大怒,"王僧辩这老东西!"原本就心浮气躁,王僧辩送来的东西又让他想起了这暗杀失败之后的颓然。

      他自然不信谁敢直接挑衅如今的陈王两家,何况是莫名奇妙地克扣贡物的事情,这么点芝麻大的事……不过是个幌子。
      如果不是他叔父的授意,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查他陈顼。
      叔父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他意欲谋害自己的兄长,这才不动声色想彻底地打压下自己,而且,叔父是什么心思?如果是大张旗鼓的怒斥罢免他,不免会让旁人猜测起个中纠结的利害关系。陈霸先从来都喜欢一举两得的考虑,如今借着件小事既毁了陈顼的前程作为惩罚,还能在大臣之中落个不偏不向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这棋子用的时候称心如意,若是不听话了,失了宠的下场同样可怕。

      陈顼努力平稳下心神,坐在府中暗自思量盯着那送来的东西看,直到入了夜,起身出去。
      "司马,直阁将军求见。"
      王僧辩刚好用过晚膳,正拿着三子王颜新近编纂的阵法在屋中安静翻看,听了这话颇有些不屑,贵为司马,他若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婚事牵扯到了两家的利益考虑,才不愿同这么一个不得志的宫内行走有什么牵连。
      "命他进来吧。"
      陈顼进了屋中却发现王僧辩连抬眼看他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捏紧了手间勉力地压下怒火,开口却已经十分不耐,连礼都直接省了。
      "王司马,你我的约定似乎并未完成。"
      "我已经命宣城的人准备过了,只是似乎你兄长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口中他所谓身带男宠的事情……恐怕也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声色之需。"王僧辩依旧翻看着书页,意思非常明显,你一向都喜欢低估你兄长的实力,陈顼这急功近利郁郁不得志的小人心思着实是个隐患,难怪陈霸先这老狐狸一开始就没有选中他作为身边的要紧人物。
      施施然又翻过了一页,觉得桌案之后的人吐纳急躁,王司马颇是闲适,"颜儿也是真的动了心思,不然我也不至于非揪着这事不放,去年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宫里设宴,颜儿一眼就盯上了相国的千金,差点就失了礼……"
      越美丽的东西越能要人命,越是不光彩的心机越要找些甜美的外衣来掩饰,三公子品貌出众,暗暗看上了相国家的小姐,教谁听了去都是天赐良缘门当户对的大好事。
      "就是可惜……你叔父还不想你兄长死,所以现在让他觉出了端倪,自然不好办。"
      陈顼手按上桌案,目光直视王僧辩,"那么司马大人可就算作是放弃了?要知道……见琛小姐的婚事叔父收下了礼单却又没有明确的表示,不回绝也不应下的态度司马该很清楚,我叔父恐怕正是筹划着什么……既然两边都想借这婚事牟取利益,那司马为何不先出手?"
      王僧辩重又将那目光从书页上抽离,看着陈顼有些急切的目光,"我不是给你带回了足够的东西么,你说过,那丫头是看上了个红衣人,自己闹起了脾气,如今……这红衣人远在百里之外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又如此可怖,你去拿了添些前后波折吓唬住了她,让她死了这心不也就成了?"
      陈顼笑起,"王司马可是将我当做为他人作嫁的愚人了?司马不助我,我为何要去哄骗自己的堂妹?"
      堪堪地合上了图谱书页,王司马扣在那太师椅上慢慢地揉着额角,"那……将军此意如何?相国暗护,就算再想动手,此时恐怕太守人已快要入了会稽很难有机会。何况再让你叔父看出了些什么,将军可就不是什么克扣贡物的罪名了。"
      书案的边角处立了烛火,三只蜡烛错落有致,光亮之下投在那暗色的木头上也恰好是三条狭长摇曳的影子,陈顼略略沉吟,目光落在那影子上。

      "既然我兄长现下动不得,叔父仍旧护着他,那么……这就成了司马,相国,我。"指尖从左到右依次点过,相国正好是中间那一只火烛,"我叔父想要做什么司马说是不明白,恐怕也最是明白,陈王两家如今之所以王氏稍弱,不过是因为当今皇上被我叔父控在了手里,所以司马不得不暂时顾忌。"
      不就是夺权自立么。
      王僧辩冷哼一声,"将军可是言重,我同相国共侍一主之时恐怕将军还不曾……"不曾生出来吧?这话就不好听了,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陈顼自然该懂,王司马可不是同他烧在一处的蜡烛。
      陈顼却难得没有气极,反而倒是眼中显出些不一般的光亮,"动不了陈茜的话,纵使跟着我叔父也是一样得不到应有的重视,那不如就干脆……"微微抬眼,陈顼眼睛看着王僧辩却是轻轻吹出了一口气。
      瞬间那中间的火烛熄灭,王司马看着空气中淡淡升起的一线冷烟,面上浮起些感兴趣的表情,探过了身子来,"将军如此才有了成大事的胆识,这等果决让我刮目相看。"
      "司马,岭南曲江侯萧勃……可也眼红得紧,他萧家的天下,让外姓之人控制住这么久,怎么能不着急?"
      两人隔着一方桌案密谈,烛光微黯。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颠簸不定的马车之中了。
      离兮遥遥听见外有人声喧哗,走动不停却是被方厚实的木门掩住,抬眼望望,这该是……到了会稽了。
      正月十五,会稽太守赴任,郡中原有吏民夹道相迎,太守府邸居于郡中繁华街巷,为了更迭翻新过后也算是齐整,虽不比建康优越但也颇具规模。
      正是佳节当下,城中可见四野民风淳朴,在战乱之后渐渐恢复过来户户街灯庆贺,尤其是府前的大云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陈茜一行一入城便见得府吏为了安全驱散街上闲杂人等,为了以示亲厚,太守仍旧是喝令制止。
      韩子高却是在郊野之处执意独自骑于惊莲之上,过了这些日子左臂上已不见血,陈茜却不再多说,此行入城自当不可于众人之前二人同乘。
      她勉力撑起身来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窗纸外明显人影晃动,离兮缓了一刻的晕眩才望出该是到了会稽,下人们正在搬东西。
      这种时候,她最应该出去照看着。看了自己周身也算换了干净的衣裙,同以前没什么分别。
      没有死。
      没有死的话……

      韩子高守在廊中的山石堆砌之下,身侧来往都是打扫和安置细软的下人,几个人正搬了个箱子从一排厢房门外经过,到了新地方心里好奇,眼光不自主瞥着四下,一时分了心不小心就撞到了门边上,哎哟一声慌张张地抬了起来。
      韩子高微微蹙眉,刚想开口说那箱中的是太守之物定要小心,却看着几个人刚过的那门却开了。
      手间仍有颤抖,体虚不耐,她却仍旧是下了榻,府里带过来的人并不太清晓离兮究竟何故受了这么重的伤,险些丧命,不过私底下说起来,陈茜的禀性人人清楚,动不动两句话就能要了人命,面上只看见离兮姑娘待人有礼,总该是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这才惹恼了太守。
      一时两个人使力地稳住了手里的东西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离兮明显突然见光有些不适,缓了一刻才轻轻开口,"箱子里收着的是太守喜好的兵器,万不要再磕碰了。"
      "离兮姑娘可醒了,这几日都听着不好……"最快顺势地说了出来,那人迅速被前面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制止,"啊,不是不是,这下能起来了就肯定伤势无碍了。"
      离兮面色虚浮牵了丝笑容出来,"没事,安置要紧。"
      用手挡住了些日光,正要在看清四下却先见了浓烈的绯莲红走了过来,"醒了就好。"
      "我……"离兮想说什么还是摇首,"过去几日了?"
      "你昏了三日。"
      离兮靠着那门板按上胸口的伤处,仍能觉出隐隐钻出的疼,"韩侍卫不该救我。"
      韩子高却好像有些好笑一般,"不是我,是太守。"
      离兮垂下眼去,干涩的唇角让人看着也觉不忍,韩子高向着收拾出的下人厢房中望望,"先进去吧。"说着自己率先进去到了些茶水,"大夫便说只要醒过来就定是能好的。"
      离兮反倒是攥紧了那藕色的衣裳站在门口不动,"我本就是该领死罪,如今苟且活着仍旧是该去做自己分内的事。"说着竟就是想向着院中去,人来人往的还未曾安静,她这么带伤刚起就要去照看下人的事务。
      "太守若是真的不想留你,就不会救你,今日入了会稽,一切车马尚还不曾安置得当,倒是先私下看着命人抬了你来屋里。"
      离兮的步子不稳,走了两步就觉得还是气力不济,靠着柱子回过身来,"我自然知道太守恩情无以为报,只是信任这样的东西一旦破裂,自然不可能像以往一样,若还能做一些什么,离兮仍旧是想去尽力。"
      "回来歇着吧。"门内的人却也同样坚持,托着茶水走出来,"你当日同我说过的……可还记得?"硬是塞进了她手里,韩子高自己手臂上也带了伤,好在现在看看前阵子失血过多苍白了的脸色这时候好得多,"你说太守并不是真的想要伤人,离兮,是你自己最清楚的事情,他其实不是一味暴虐无道的人……当日死了那么多人,他只是不能面对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确实是陈茜做过的罪孽,死了太多的人,也从来不会是一个随意施舍的良善人,但是毕竟……人心肉长,他能有今日,没有像侯景一样彻头彻尾成了怪物一般被人唾弃的失败者,那么陈茜终归还是有心之人。

      "这么多年,太守其实是明白的。"韩子高只是略略地说起她暗藏的心思,离兮却突然红了眼眶。半天没有更激烈的感情,平复了心情,终究还是走回了屋子里。
      山石下有人匆匆而过,看见了那格外引人注目的绯莲红掩上了厢房的木门,脚步明明来不及停顿,却还是犹豫了一刻站在了原地。
      "子高。"
      韩子高抬首看见他换过了衣物,"没事了。离兮醒了。"于是陈茜就只是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扫向那屋子。
      终究是伺候了他七八年的丫头。
      不过是耽搁了一刻,陈茜顾不上再同韩子高多说就听着身后有人来报,"会稽驻军将领为太守设宴接风。"
      韩子高也知他今日诸事繁杂,礼数周全地躬身就欲退下,却被人一把拉住,陈茜仍旧是建康里毫不在意的架势,"记得左臂上的伤,有事喊人去做。虽然回了这里,但如今战乱过后同你当年所见也有了很大变化,不准出去乱跑。"
      三言两语说完,韩子高就知道他肯定又怕自己起了什么念头谁也拦不住,颔首应下,"我知道。你不用想这么多,现下人人忙乱我又能去何处?"
      "离兮……待我夜里回府再说。"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丫头休息的地方,陈茜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几个小官吏分明是来讨好新任太守,韩子高眼望着他们满脸奉迎地迎了上去,陈茜一贯不屑于露出什么表情,冷淡地交谈两句就看着来人脸色阴晴不定,这新任太守果然就同那传言之中一样不好相处,息怒不定,说起话来分明没什么大的感情,却听得人一阵一阵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发怒。
      呼吸吐纳间都带了肆意的棱角。
      这么远远看着他走出去……人人都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陈茜的口气,谁又知道他身上奇毒发作?
      韩子高遥遥地冲着他背影说话,明知道四下的人也都能听见,不过……在乎什么呢,都到了这种地步。
      "饮酒伤身,太守不可贪杯。"谁的声音带了一半人前劝诫,另一半全是不放心的口吻。
      躬着一路攀谈的小吏突然就见了陈茜浮起的笑意,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立即和着笑起来,"曾听人言太守饮茶更甚于美酒,如此雅兴……"
      别扭的孩子,明明是担心自己的。

      熟悉的空气,点点带了湿意的山水墨色。虽然这里并不是他当日生活的小村子,城中到底繁华,韩子高却明显觉得会稽是和建康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里更容易让他亲近,不像是在都城里紧绷着的神经。
      觥筹交错之间,太守府里终于一切妥当,众人得了空闲歇歇,韩子高却入了作为书房的荒木堂里,只言命人先去拿会稽郡的地形图来。
      城镇村落一一分明,山阴隶属于会稽管辖,但是从这里回到当年自己村子的所在的小村仍旧最快也要多半日。
      会稽山阴,韩子高望着地图想起了那些金午时花,还有建康里郁书带给自己的那些,突然跑去房里翻找,一只手臂明明有些勉强,找了很久拿出了那些放在平日不用的香驴里的小小碎屑,几乎是枯萎干涸了之后的褐色碎片。
      细小柔软的花朵,败了的话也不过就是形容枯槁的模样,人其实也是一样。
      他到底还是如此狠心,韩子高想想自己确实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不同,不怪爹总是责骂总是担心,他仍旧是扔下了郁书扔下了家人跑出来,甚至跑回了会稽。
      这样的决定注定是要负了很多人的心意,他同他想要站在一起的话,就肯定会受到想象不到的非议和诸多另类眼色。
      慢慢地将那些碎了的花瓣收好,左臂上的伤确实需要养好,韩子高懊恼地拿起地图来还是有些行动不便,看了半晌又出去命人去清点府中上下原有留守的人,一一列好呈了上来,大多是会稽当地人士,却也有几个说是从乡下投奔过来的。
      "命这些人都在廊下聚集。"
      原本就在这会稽太守府里守着的人自然不懂分寸,只当这一身烈红色的少年并无什么实权,看着那模样又显得太过妍丽,陈茜刚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就有些议论,说这定是带来的美人,结果这下竟听说他让自己一干人等候着等话,立时个个愤懑。
      "他什么身份?太守尚没有留下话,他怎么就随便地传话?"
      陈茜身边的几个副将经过,虽然仍旧心有疑虑,但也知道这韩子高绝不似面上丽色如此简单而已,先冷了面色吩咐,"韩侍卫既然吩咐了,恐怕也是太守授意,且等在这里吧。"

      一直等到了天黑,荒木堂里没有一点动静,韩子高只让人等着,也不出来说话,渐渐地这些户籍并不在会稽的下人开始消磨了耐性,最初还是等着看那恃宠而娇的人如何逾越,却站得手脚发麻不见人影,直到廊下越发地起了抱怨,却突然看着厢房那边出来个女子。
      走得近了借着光看看,也许是太守带来的丫头,但是步子很慢,很显然是身上不好,眉眼间也多了些孱弱,反倒眼中目光并不怯懦。
      "韩侍卫不出来自然是命诸位等待太守回来,安心等着就是,不要吵闹。"离兮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几句话说得虚浮却让那些负责些杂事的下人都噤了声。
      入了夜她还是不安心,仍旧想着出来。用过膳食慢慢觉出有了气力,过来就听闻了韩子高命人拿了很多会稽相关的文案去查看。
      虽然也伤了左臂,但也绝不是会被关在寝阁里老实地等待主人的猫儿,韩子高做了这些事情自然也懂得身份不和,仍旧是让人等着太守。离兮轻轻叩门,却听见里面没有声音,看看天色已晚,里面却也没有点灯,只好径自顺着曲廊去取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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