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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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七】胁迫国师


      正午时分,沪渎本就水脉纵横地势走低,矮山环绕之地掘土引水所造孤岛建城必然有失地气,水汽上浮雾蒙蒙的一片连些日光也不甚分明。
      白色的下摆拂过湿漉漉的木质回廊,明显脚下中空,木头吱呀地响得阿柳不由揪紧了那白袍,口里四下望着,"岛上建造紧急,爹爹来不及命人清理遗留石块,这楼宇之下大多不稳。"
      山泽苍然,嶙峋的石块之上半是临空地撑起了一道曲折回廊,白色的斗篷停在了半路向外望望,雾气着实浓重难辨,只见得城四方不大俱为石头青灰,中间略高之点便是脚下所处,也该是所谓的"半山"之地,实则多为石块堆砌盘旋而起,面罩之后双目眼见一处水光角度刚好,恰是折射出了零星日光晃得人终究寻回了点人间生气。
      就像座死城,一点声息也无。
      木廊转角森然两袭暗黑的袍子,依旧是整个人隐藏其中的模样却手握刀剑,忽地听见廊上有人来立时转了身,一见那身素白悄然退后。
      那白色的斗篷静默地前行,身后垂着头的孩子一语不发,忽地到了那转角同守卫侧身之际,只听刀剑出鞘突如其来。

      白色的面罩之下目光陡然一紧,几乎就要抬手相挡,身后的孩子却突然哇地叫了起来,"阿柳知错了知错了!"
      于是两人硬是站在原地不动,一袭白袍看着刀于颈旁并未开口,那守卫声音低沉木讷却极是阴狠,两人呼吸几乎凝滞,阿柳眼看着那刀影向着一片惨白而去就要闭上眼……
      不要!

      "小公子应在房中禁足,并无你方才来时取药之说!违抗主上之意者,杀无赦!"
      那袭白衣早当是孱弱地应下或是求饶,这时却避开目光并未说话,阿柳又低声说起来,"是我威胁他带了我去药室玩,我又不敢一人走这木廊……你们先不要杀他,我同他去向爹爹领罪。"
      那两人目光停在地上的孩子身上,思量了一刻沉下声音,"小公子屡教不改,恐怕今日主上也难赦免!"手里刀剑不过松了一松,那孩子一把推了他去往前行,"我这就回房……这就回去了……"
      说着往前急急地赶,白色的斗篷一丝肌肤也不曾露出随着跟了去。

      木廊顺坡路走低,一片略平坦石地之上建起了两排玲珑厢房,很明显当日匆忙规模不大,却仿了建康的雕栏,木柱之上竟有金线维护,可惜经年不曾更换早已蒙灰,阿柳略走在先前,到了居所之旁有些迟疑,四下看看,"为何无人……那群守卫若都已得知爹爹禁止我出入,早当来此……"
      正说着那白袍之人忽地转了眼光盯住了虚掩上的门边,抬手示意阿柳先进去,此刻见了天光才看清那男孩子换了身齐整的绫罗的缎子小衣,倒也可爱喜人,是个清净孩子,这时惶恐有些颤抖,推了门,一时两人齐齐愣住。
      屋子半扇暗色屏风,只露出了内室一半桌椅陈设,椅上正中坐了一人,玄黑的豹皮甲胄一望便狰狞生畏,恰恰是半张脸面,刀疤陈旧却翻开了褶皱的皮肤从眉心而下,生生劈开了男人的右脸一般。

      阿柳扑通跪倒在地。

      那人望也不望继续仰头向口中灌着什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淋漓洒下,孩子完全带了哭音,"爹爹饶过阿柳吧……"
      "去哪了?"男人开口声音混沌不清。
      "去……去同竹在廊上玩了一阵儿……"眼睛瞟向身后垂首立于门边的白色人影,侯景猛然起身一步忽至二人身前,"玩?你私逃出城可也是为了玩闹?"
      阿柳跪倒在地哭声不止,慌乱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爹爹不要动怒,阿柳没有背叛爹爹的意思,只是……只是阿柳从没有出过城罢了,一时好奇……"
      侯景突然一把俯下身揪起了孩子的衣领直直地把他牵带而起,尖锐的臂刀带起寒光,阿柳尖声叫起,白衣人抬首上前一步却硬生生地被侯景突如其来横扫过来的目光止住,那男人揪住了自己的孩子压他到了窗前,啪地一掌打在了阿柳面上瞬间见血,阿柳的哭声立时凄厉起来不住扭动,侯景强行扭过他的脸面来冲着窗外,声音低沉粗嘎却压迫力十足,"好好地看看!看看城门口那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娘当年做了什么!回答我!"
      阿柳哭得完全喘不过气来,使力地摇首,侯景捏住他的脸颊看着阿柳唇边鲜血直涌极是兴奋,"帮你的那个人我夜里就处死了他……哈哈哈!一群痴心妄想逃出去的废物!现在出去你们能如何?还不是要被那姓陈的千刀万剐?你以为他就能放过你们?我若不得时机逃出升天,你们只是一群蝼蚁罢了!"
      白衣之人眼见男人疯狂狰狞,借机靠在门边偷偷侧脸远望,雾气之中城门之处并不分明,看着却没什么稀奇之处,阿柳哭得渐渐没了力气,侯景被他激得控制不住,"我告诉你,你娘当年可是出卖了色相,这才换得城门守卫答应替她放下铁蒺藜渡湖,结果半路那人熬不住还是告了密,妇人心思……哈哈哈哈,自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还有你!你娘如此下贱生出你来又能是什么好东西!真当自己是寡人的公子便能得寡人宠爱不成!"
      他如同见了血的野兽,一旦嗅见了危险的苗头便跃跃欲试止不住杀孽,阿柳眼看着爹爹眼底的杀意顿现立时吓得连泪都流不出来,"爹爹……阿柳错了,阿柳知错了!饶了阿柳吧,阿柳再不敢了!"
      弱小低微的求饶,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是他亲爹所施予的,侯景突然低笑着扼住了孩子的颈,玄黑的护臂尖刃早已抵上阿柳脸侧,"你是不是寡人的孩子尚且难说!你娘就是个贱胚!若不是当年留着她就能稳住她父兄,你当我看得上她那般平淡姿色?你个孽种早晚要坏了寡人大业!今日干脆直接送你去见你娘!"说完侯景举手一刀而下。
      "娘!娘救我--啊--"

      一阵木门撞击的声响,闷响过后却听得有人倒在了地上。
      侯景突如其来被引开了注意力看向门边,皱眉看着那白袍的人软倒在地上急促喘息,只不过是一瞬的分神,阿柳再度带着血泪求饶,"爹爹……爹爹求你饶了阿柳,阿柳绝不再乱走了,连这屋子也不出一步!求爹爹饶了阿柳……"
      那白衣人兀自喘息得极是痛苦,侯景扫了一眼,冷哼着开口,"早便说你没用,杀个小孽种倒将你吓成了这般,竹,跟了寡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哼,不过今天倒是安静多了,这小东西这几年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不为他求情?"
      白衣人依旧不曾开口,侯景一把将阿柳甩在地上,走了两步过来看看,"你今日离开药室久了自然痛苦,自作自受!"
      阿柳几乎说不出话来,挣扎着爬着躲在了桌子下,听了这话突然有些明白,"爹爹,是我的错,阿柳缠着竹去廊上……确是去了廊上,竹半日没入药室……恐怕是旧伤发作了。"
      侯景看了看那白色的斗篷颤抖得厉害,"我还当你会守着那药室同韩子高有很多话说……哈哈,怎么?对陈茜死心了?不愿见他离了你也能找到更美的人?"果然,男人借着酒气有些疯癫,一个弱小的孩子同竹所代表着的旧日仇恨而言着实不算什么,立即引了他的兴趣过来,"寡人不能让你死,你可是寡人的宝贝,有了你,陈茜就不得不面对他当年是如何靠个男宠保全麾下千人性命的耻辱!竹公子啊竹公子,可惜你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看这样子陈茜连多望你一眼也不愿了……给我爬回药室去!留好了你这条贱命!"
      侯景怒斥一句,饮酒杀人的兴趣全无,迈步踏着地上的素白衣裳出了房门。
      "来人!从今而后不得阿柳踏出房门一步!"

      纯白色的袍子上被他踏过后混着血迹泥泞脏污。
      远远地一切又重归死一般的岑寂,隐藏于不散的雾气之中只剩下小公子房中低低的哭音。
      白色的斗篷之下颤抖忽然止住,眼见得四下安静那,人突然一跃而起全无方才脆弱病发之状,一把扯下了那面罩过去查看阿柳的伤势,散乱的发丝荡出斗篷之外,俨然眉心三点散开的莲花。
      "他真是疯了,连你都不放过!"韩子高擦净了孩子嘴边的血迹,尽量压低了声音,阿柳努力地憋住眼泪,半晌问了一句话,韩子高立时心里一酸。
      "我会死么?"
      "不会。"
      这个孩子对死亡的恐惧太大,深入骨髓一般成了孽障。可他是侯景的孩子,说出去了多可笑,韩子高完全确定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人了。
      "你……你救了我……"
      "我不能开口说话,万一教他听出来就麻烦了,所以没办法,只能用竹公子来赌,我想竹既然周身溃烂还能留下命来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恐怕侯景还是对陈茜恨之入骨,以折磨他的人为乐趣,若是竹突然伤势发作也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韩子高急急地说完试着让阿柳动动唇齿,"没事,你一定不会死,只是皮外伤,嘴角出了血。"
      好在竹无意中说起了自己不能离开那药室太久,否则定会身死,韩子高从来不曾这般作伪故作弱势,无奈此地凶险莫测人命关天他再无他法,一时憋闷拉了阿柳起来恨恨发誓,"我若不杀他誓不为人!"
      阿柳出乎意料没有接话。
      韩子高这才想起来那毕竟是他爹爹,"阿柳……"

      "阿柳其实明白的,他根本就不算是我爹,怎么会有人的爹爹这样……他甚至……杀了我娘……我……"小小的手攥紧,"我要给我娘报仇,我想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韩子高突然觉得悲哀,抱起他来放在桌子上,这么小的孩子却被迫有弑父的心思,可他若不这般想,必将一日被侯景折磨而死,这座城里的一切都是人性最最残忍的面貌,你死我活,你若不想成为白骨一俱甚至尸首无归,就必须想办法除掉先让威胁你的人消失。
      简单,疯狂。

      韩子高渐渐开始理解陈茜当年的环境,他被困在天牢的时候其实也离这样的彻底疯掉只差一步而已。
      他的性格愈发地古怪实在是不得已的自我掩饰,他需要压制内心隐藏的阴暗影子,否则他就是下一个侯景。
      可是陈茜毕竟还有那一线的理智,韩子高清楚地记得会稽时候他说过的,其实陈茜想要停止下死亡,他希望能够天下安定。
      这样的人就值得他来证明自己。

      半山之上的凉风虽是春日也不显和暖,整座石头堆砌的围城毫无植物可言,唯一零星的几树绿叶杂在石缝之中也无人照管,萧条冷清得让人心里压抑。
      这种硬是被人开凿堆砌出的环境不要说是莲花柳树,便是其他山花野草也不得长势。
      阿柳不能再出来,那孩子方才被吓得不轻,韩子高带好面罩遮住自己所有,亏得竹周身溃烂无法见人必须得这般的斗篷来遮掩,方才在药室他才得以想出这个法子顺利地混出来,韩子高压低了袖口遮住自己完好的手指,这是他表面看去唯一的破绽。
      他想起自己刚才同竹交换时候看见的他,身上再无一寸完好皮肤,完全被火灼得只剩下烂掉的血肉,竹幽幽的声音犹在耳畔,"怕么?其实不只是皮肤,腹脏也有损伤……余生须得活在这药室里了。"
      他不怕,他只是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都不能说是谁的错,若要怪,便怪他们都是心有执念的人。
      陈茜执念于一个眼神,竹执念于沈妙容,侯景执念于他的王朝国祚万民俯首,而韩子高自己呢,他突然一身白衣站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背靠着木廊有些怅惘。
      他不知道方向,好像这山石之上都是靠着木廊连接,看了一会儿辨认出大致,再往山上一些也许是正殿,而往半山之下再走就该是顺着城门去的方向。
      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以前是觉得不能认输,不甘心就像别人说的只有一副好样貌,现在他渐渐能够做到得到一些人的认同,却开始因为这样而失去了更多人的肯定。
      毕竟他是要和一个男人许天下,共今生。

      四下的守卫并不意外竹公子的走动,韩子高一路没再生波折,他大致清楚了此城因为地势环境易守难攻,浅湖之下埋有铁蒺藜成了最最致命的屏障,水不深甚至不得渡船,只能涉水而过,再加上诡异的鹿林导致经年彻底同外界封闭。
      他沿着木廊走了几许,忽然身后有了突兀的低笑,安静得不似活人居住的地方有了这种声音格外让人觉得好奇,韩子高停下回身,却看着个早已过了暮年的瘦削老人手里拿着个羽扇像模像样笑着过来,身上倒穿得精致无比,可惜脸上完全是一副奸诈的嘴脸,上下看着自己渐渐有些嘲讽,"竹公子,今儿身子好了?本国师当日还总言你活不长,不过你能顺利地活至今日倒也是个好证明,那火烧红莲的精气也算透进了你体内不是?"
      韩子高清楚自己不能开口,也不去理会,好在竹平日孱弱也不多言,那人兀自地高兴起来,精瘦的脸上全是颓然老去的狡诈,他走至韩子高身侧开口,"我知道你恨我让你遭火焚成了这副德行,可你也怨不得旁人,你要没了这用处主上怎会留着你?说起来,你还当感谢我当年拿你焚莲。"
      韩子高几乎咬牙切齿就想出手,万不得已此刻妄动不得,那人绕了一圈人不人鬼不鬼的笑起来,直教人头皮发麻,突然好似是看出了他目光不比往日,多了狠意,一时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在这里怨天尤人!你以为我要有办法不想出去?可你别忘了阿柳他娘的事情!如今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好在主上为了求长生不择手段,否则你让我如何保命!"
      韩子高有些奇怪,好似阿柳他娘谁都提及,苦于自己无法开口,只能垂眼不露破绽,那国师看他也不答话颇为无趣,干脆地扇着扇子走远,"主上有些等不得了,听闻那新来的人极美,也不知是个什么秉性让主上昨夜酒宴上还曾提及,颇感兴趣,人是在你药室里关着吧?那竹公子既然如此得闲,不如去让他安知天命好生伺候着,今夜兴许就传他去了……哈哈哈。明日怕是又能开炉炼丹了!本国师也能看看是不是又能炼出一个烂掉的臭虫出来!"
      韩子高再忍不得突然一步上前拦在那人身前,国师大惊,抬眼盯着他有些无措,"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闭上你的狗嘴!害人无数还敢如此张狂!"他想也不想气到了极点冲口而出,却看着那国师万万没想到一个怯懦任人欺负的药人竟然敢出言指责他,想也不想就要张口挥着扇子大喊叫人,韩子高突然出手一把捂上他的嘴,国师眼见捂住自己的十指修长白皙,绝不可能是他自己当日残害的竹公子,立时心里一惊更加恐惧,唔唔着大喊着挣扎。

      木廊幽静,左右转折之处尚有守卫,这一时无人经过。
      韩子高自知这下完全暴露再没有别的办法,干脆地夺过他折扇劈在一侧的木柱之上削去了无用的羽毛点缀,只剩下扇子尖端光秃秃的竹骨尖锐成刺,他一把将其压在那人背心之上,很明显这几个动作无疑也让那所谓的国师看得分明,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竹公子,韩子高冷下声音凑近那人耳畔,"听着,我若杀你,只需……"手中尖刺虽为竹制,但在他右手使力之下直接刺破了衣裳直抵体肤,那国师果然吓得慌忙闭嘴以示自己绝不想死。
      韩子高左手带伤同样疼痛无法,松了捂住那人嘴的左手,国师开口便问,"你是谁?你如何擅闯此地……"他立即右手再度使力竹刺再入一分彻底划破见血,那人就要尖叫却硬生生地在他目光下死憋了回去,"好……好,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负责炼丹之事,你若要寻仇可寻对了人!长生之药不是我执意要炼的,我只是想了个法子而已……"
      这么快就推得一干二净,这侯景身边的人恐怕早就被这雾气叠嶂的日子逼得精神濒临崩溃,哪还有什么硬骨头的忠心之人?
      韩子高一个噤声的动作,将木刺一把撤出就叫那人倒抽一口冷气,仍旧抵在这阴险的国师背心之上推搡一把,"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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