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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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别君河初满


      四日之前,正值陈茜连夜启程之后的清晨,相国府中还是那方石亭,陈霸先看着下人往玉华阁里送去汤药,一边用眼色示意韩子高坐下,一边很是忧虑地口气,"无论如何小姐的药必须按时!"
      "是。"
      他说完了望着韩子高,开口就干净利落切入主题,没有什么再继续安抚稳定的必要,既然你人都按时回来了,就须得去替我办好了事情,其他一切都是废言,"羊将军与你同往,所行不过数人,暗中以百姓身份而往,回不回得来不过在你自己。"
      "子高不知去往何处,更不知相国一直所说的办法究竟如何,如此就算是送了我去又能如何?"
      陈霸先一直都冷着脸色,这时候终于放缓,今日整座相国府中除了方才匆匆送药的下人再无声响,安静得都让人心慌。
      韩子高看着对面的人从袖中拿出一物,简单到几乎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小小玉盒,四方精巧青玉的颜色,韩子高打量半晌还当是什么女子梳妆之物,却嫌过小。
      "醉鸾梦。"
      骤然一惊,他盯着那盒子,半晌突然笑起来也没什么畏惧之意,"相国倒是跟此奇毒渊源颇深,难道建康之中就没其他暗杀的法子非要靠这毒来……"
      话未完,陈霸先意味深长,"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你若要怪就去怪陈茜,他当初可就是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被人下毒受辱,便想着寻你回去巧妙地混入侯景身边,这毒无色无味毫无特殊,更不是什么能够逆行经脉直取人性命的毒物,再谨慎的人若不饮酒也无法发觉,你说……他当初是怀了什么心思?"
      韩子高手扣在那盒子之上,"相国不用激我,我当日同他走也并只是公平的交换。"
      "你这孩子啊……好就好在你相信的东西就很难改变,但是错就错在……这已经成了固执。"
      韩子高挑起那玉盒来对着日光晃晃,轻巧如同无物,陈霸先见他如此开口,"白色的粉屑而已,你可以……"
      声音放低,陈霸先抬手示意他可要听得清楚,"我再告诉你怎么让侯景绝对无法察觉,这可是你想保住性命的关键,他如今濒临疯狂边缘,暴虐非常,想活着的话……那么只有一个时机。"
      韩子高手指捏紧,听见对首权倾一方的老者悠悠然地告诉自己,"含在你唇齿之下,你想……那种时候,自然没人知道。"
      这样的话,韩子高自己本身已经中毒。
      "陈茜中了毒我能救他不死,你若能听话活着回来同他一般自然我也可以保你不死。侯景酗酒成瘾之事确凿。"

      真是连环之计,若是韩子高杀了侯景回来不听话怎么办?若是他杀了侯景之后拿这件事要挟陈氏又要如何?陈霸先简直把一切都想到了极致。
      甚至他还看着韩子高越来越危险的目光补了一句,"今日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我同你多说一些倒也无妨,皇上看着病体不吉,一旦朝中有所动摇,陈氏天下指日可待,韩子高,陈茜都能赌的起安心随着我,你一个乡野间的孩子能有今日,难道还觉不公?"
      言下之意就是你受了我的控制是你的荣耀。
      韩子高强压下怒火收了那盒子,却很是认真的表情,"相国好筹谋,步步不差,但人活在世当从本心,相国可不要哪一日算错了一人之心,满盘皆输。"
      那人扬手拂去了袖间露水,春光之中很是惬意无限,"这话你若还有命见到陈茜,不如去同他说,或许等你回来,你就知道……这也是从他那里学到的方法。"

      韩子高再不理会,满心思量这毒,却看着后边侍药的人转了出来,遥遥守在石亭外不敢抬眼多望,"相国,小姐按时服下了,今日气色望着尚好,开春之后身子也暖了。"
      他留在相国府中数日都被陈霸先恰到好处地同陈见琛隔离开来,再加上似乎她染疾不愈,一直没有从玉华阁中出来。

      陈霸先扫了一眼韩子高,见他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紧接着回了下人一句,"去命人拜谒司马府上告罪,前日三公子送来诸礼实教敝府惶恐,只恨小女病体微恙,但请司马放心,婚事是定下了的,待小女大好之后自然择吉日成亲。"
      韩子高不懂这话当着自己说又是什么意思,这老狐狸实在太让人不安,他想也不想起身告退。
      "皇命已经带到会稽,他应该不日就将归返建康,你……明日便起程吧。"
      韩子高已经步下石亭,听着陈霸先看似平缓的商议口气,内里却根本不容置疑,"我见他一面再走又如何,否则我如何相信相国肯救他?"
      "这倒是有趣,想我如今地位难不成来诳你一个韩子高不成?"
      "相国当日亲至府中却也欺我。"他答得倒也当真大胆,陈霸先想起去年那一次哈哈大笑,却仍旧是摇首,"我自己的侄子最是清楚,他若见了你保不住突然生出什么事端,你放心,只要你明日按时登船同羊将军离开,待他一入建康我便给他解药。这可算是底限,本来……我还想等着你事成之后再给他压制毒性,毕竟这一次也该给这孩子一个教训。"

      韩子高想了片刻,终于应下,"好,相国也当知道我的性子,如若侯景死后县侯依旧无解,那么……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定要宣扬出去。"
      陈霸先颔首,看着他走远,好似自顾自地念了句,"你方才问去往何处,如何行事?这些都不重要。过程我不想知道,我只想要结果。侯景死,陈茜活,你活。"

      现下韩子高独立船头心里突然有些微妙地怅惘,不管前路如何,起码在相国心中陈茜活着的地位尚还算有分量,陈霸先并不想真的失去这枚有利的棋子,那么他还不至失信。
      这般凄凉的渡江情景,船中竟然传出了乐音。
      韩子高向回走,羊鹍自从上路之后一直躲在那袭浓重的墨黑色斗篷之中不露脸色,除了他之外船中只有几个他的心腹随行,这乐音定是由他所出。
      直到韩子高走进去,才看着羊鹍靠着一方窄窄的窗口吹着一片柳叶。
      他为将军,韩子高却也一直都未曾行礼,不过几日沉默不语,却也看出了羊鹍性格更显乖戾,绝对是经过大恸之后磨成的性子。
      似乎是望见了那绯莲红的光影,清淡的小调戛然而止,他好似一直很顾忌自己这身衣裳,这也并不值得奇怪,他可是旧年跟着侯景的人。
      恐怕对这颜色记忆犹新吧。

      羊鹍声音有些低哑,微微侧了脸,视线里分明尚算年少的人放手坐在案桌旁自顾自地倒了茶。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
      "答应什么?"
      "你同我想的不同,我只当这一次该是个姿容绝色的蠢物,无关轻重,却不想你对县侯如此重要,而且你竟也真的还敢一个人回到建康。"他本来在陈茜赶赴会稽之后并不放心,曾去相国府上试探,现在看来,这少年恐怕并不知前路凶险。
      韩子高抬眼看了看他,这人年纪比陈茜大些,侧脸颇是周正倒也正是盛年,远不用如此遮遮掩掩地不愿让人看见面貌,他盯着羊鹍手里的柳叶,"这都是些小童的把戏,我却也好奇将军如此。"
      那人果然有些触动,似乎是觉得这少年当真不同,转了身依旧靠着窗边,"若说你是去送死的也不为过。"他还在说他的话题,手里却下意识地在韩子高的目光中握紧了那片柳叶,极是珍重姿态。
      "也许……是同将军一样,我想同他并肩而行,起码不想让所有人都像将军这般想。"
      "你又知道什么!我怎么会同你一样……"羊鹍一震,他骤然想起了什么,把那柳叶放入袖口之中,韩子高紧跟着接了一句,"一片柳叶,哪里都可寻见,但是恐怕这调子该是有深意的吧。"
      就好像那些脆弱的金午时花,哪里都可寻见,但是同他看花的人如果一旦放弃了,那么恐怕自己就会后悔。
      他没想过陈茜那样的人会为了那些只言片语去费尽心机地在冬日找来一整个山谷的山花。
      乱世之中会稽山上冬日回春。

      羊鹍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同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最终坐在一处对饮,或许是因为又要回到那个男人的领域之内,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
      "我小妹最爱这样的调子,以前我取柳叶为她而吹。"现在再说起来就只是很简单的字眼了,但是他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可惜……数年过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你没有再去寻她?"
      "她被主上强占,那时候……建康被攻破,主上诈死外逃,扣了我娘和小妹要挟于我,我知道他藏身之所,却再不敢擅自回去。你不能理解的,他是个魔鬼……"

      也许是韩子高毕竟没有真的在建康经历侯景当政的一切,但是很显然,羊鹍恨他入骨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唤其为主上。
      "她当年十三岁……仅仅是个孩子。"他的声音颤抖,黑色的斗篷拉得更低,"本来那一日没事的……都是我的错……也许都是我的执念罢了,主上身边的人没有长久的,她定是也活不下来。"
      羊鹍其实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她小妹还尚在人世,他也不敢擅自回到沪渎,韩子高有些奇怪,"你既知道侯景这么多年躲在何处,为什么不回去想办法救她出来?"
      对面的人上下地打量他,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揉着那片柳叶举杯饮茶,"我现下开始怀疑相国找了你来是不是算得错了,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相国不会这般轻易地将此事托于我手。"
      羊鹍不置可否,换做了别人也不会以身犯险,"主上藏身之处名浅水城,沪渎荒野之处水路交杂,外人无法擅入,若非城中有人接应,擅入者定会曝尸途中。"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向着韩子高的方向凑近些,半是试探半是恐吓,一瞬间羊鹍面上隐隐煞气,却又郑重得可怕,故意想要让这少年清晓形势一般的开口,"韩子高,主上曾有一只最喜爱的酒壶,乃是婴孩头骨磨制而成的。"
      结果眼前的人看了看他手里的茶杯,"将军,茶凉了。"

      木下玉门风,别君河初满,船行不稳,愈发近了险滩,若想最快时日靠近沪渎之地便须得行水路而下。
      夜幕之下两侧山林如入幻境,巨大的暗影遮蔽视线,出了汤汤不绝的江水之音再不闻其他,韩子高只觉得船行两日,自己早已对着潮湿的江水腥气感觉麻木,却在夜晚无事之时出了船舱,靠近船尾之时觉出不对。
      空气里散开的不仅仅是水汽,还有……
      "羊将军?"
      船尾两道黑影,一人似是跪倒在地,手中利刃分明,一道光影划破浓重的湿气,韩子高虽然不解却也未鲁莽上前。
      羊鹍怒极,绯莲色的人略略往前一步看清了形势,却不是羊鹍想要取人命,恰恰相反,地上那人颤抖不已竟如筛糠一般却还死握着那刀刃不放,大有自尽之势。两人僵持之时,跪着的人突然觉出四下还有旁人,被韩子高一声低呼惊得立时扑倒在地。
      "废物!白白跟了我这么多年!"羊鹍一脚将那人踹开,却是怒其不争,"你可知如今主上所谋早就成了痴梦!南北隔岸观火不过是一瞬的安稳罢了!"
      那人却一口血呕在船板之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羊鹍望也不望韩子高,却是挥手让其先行退下,"我一家之事,不用多言。"
      "将军……主上手段属下太过清晓,此事……一旦主上不似将军所料已然全近昏聩,那……后果……将军,当日白骨塞江的场面可曾忘了?万不要背叛主上……"
      "我竟没想过你胆小至此,此次若不借了相国机会掘了沪渎浅水之地,日后那遍野尸骨的日子便永远都没个完结!此行才到了哪里……你竟就怕得寻死!"
      那人却兀自喃喃摇首,"主上杀人何曾顾忌,更用活人炼蛊,种种非人之事必不是我等数人就可一朝瓦解的……可属下自知将军待我旧日深恩,两方为难,倒不若我自行了断!"
      话说着举剑竟就向着咽喉而去,羊鹍气愤却也深知此时不能教他动摇人心,上前就欲夺剑,"将军!"谁知身旁一直沉默的人影突然大喊出口,羊鹍下意识一顿之间,眼见得那从侯景之时就随着自己的护卫闷哼一声倒在甲板之上。

      血腥之气更甚,"韩子高!你这算何意?"他明显觉出了韩子高阻拦之意,这毕竟是他带来的人,哪里轮到外人跑来干预,却不想韩子高并不理会自己径直去探看,"将军虽怒却不想他死,可此人眼见冥顽不灵,吓破了胆,执意赴死……"手指抬起那人的脸面来探探鼻息,"无事。"示意羊鹍过来。
      四下昏暗,羊鹍却看清那人不知是手抖还是并不曾真意狠绝,到底没割在了自己的要害处,韩子高笑起,"看他怕成这般,定是死不成的,将军若是拦下了他这一次,真到了沪渎他也定是要想了别的法子寻死临阵脱逃,还不若让他自行了断,死不了的话……那便是天意如此。他不是怕侯景,他是怕死。非得让他死过一回,才懂得死亡太轻易。"
      羊鹍动也不动,终于还是退后一步,不忍再见亲信之血,韩子高低了声音,"我一直都听闻将军手段狠辣,朝中诸人都有避嫌,却不想这几日看来……将军也是活在那人的影子里走不出来。"
      少年面庞从未有过的清晰,江风略过,韩子高笑起,只是玩笑一般,"我对侯景很好奇。"散落朱砂,绝世之姿。
      "你……"羊鹍不由握紧了手间,"你同以前的人,不一样。以前这衣裳本是主上许给别人的,可是……那人进了宫去,再也没有穿着它出来。"
      韩子高扶起那流了不少血的人来,全不理会羊鹍的话,"这人既然当日能够跟着将军出来如此多年,想必也是可靠之人,否则他不用心下惶恐挣扎,虽然不敢,仍要出了这自尽的法子以示忠诚,子高以为……将军还是当想法子让他醒来后相信,不仅仅是相信相国,也要相信……"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撕下了一块衣袍绸缎替那人覆在伤处,慢慢地往舱里去,"也要相信我。"一身原是妖异的颜色被他穿得活了,更似炙热火光,韩子高在夜色里笑得远比所有笔墨形容之色都更动人心意,"将军白日问我为何愿往以身涉险,因为有人同我说过,他也不想这样的流血再继续下去,他说要想停止杀戮。死亡只是手段,若不想再让活着成为上天的恩典,那么就一起去试着停下来……"
      他登船之前还对羊鹍多有戒备,现下却觉得……他也当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身负恩仇难解。
      这场乱世啊……到底能不能够停下来。

      韩子高想着他的话突然有些沉闷,分别如此多日,不知道他现下是否已到建康?方才一刻同羊鹍说得严肃,这时候自己却忽然有些觉得江风太冷。
      没有多久之前,他还一个人布衣过江,把船栓在岸边就想着去对岸逛逛,偶然见到了侯安都燃起了自己心里的期望,这时候却是要直面生死。
      那么大的口气啊,韩子高。
      这么死寂的夜晚,越靠近沪渎越觉出气氛不安。他突然开始想念那些石榴,一样微微酸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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