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未明

　　灰白城墙，灰黑砖瓦；牢狱之内，闹市之外。一名身着灰色布衣的少年从黑漆漆的牢狱中走出来。在童年的梦中，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出狱时的景象。真想把那万丈骄阳狠狠撕碎，披在自己身上做外衣；也想把那缓缓清风踩在自己脚下，带着他迎风飞舞。
　　然而一抬头，便看到了漫天乌云。雷公电母正在天上表演绝技，太阳害羞的藏着乌云中，只羞怯地露出半张脸，眼前的景象便霎时一分为二。
　　阳光透过层层乌云，终于洒了下来，却又被那砖瓦生生弹开，只能委屈巴巴地躲到了城墙之外。隔着一道墙的距离，只见雨一滴滴的落到那城墙之内的少年身上，此刻的他还不知，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添明。”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便匆忙回头张望：“义父，我……”
　　“小子，没带伞跑出来了吧。来，接着！”说罢，添明伸手一接，一把乌色油纸伞便稳稳落在了他的手中。
　　雨点越来越密集，他急忙撑开伞，喊道：“义父，我们快回家吧！”
　　一把绛色雨伞从牢狱门口撑开，从狱中走出一位狱卒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吸了吸鼻子，连打好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哎呀，是不是谁在念叨我。是你小子在心里记仇呢是不是。”
　　添明笑了笑：“我才没有呢，是不是狱中太潮了，所以才会……”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又想让我那喝那苦水吗？又不是没喝，确实煎了几服药也喝了，你可别再说了，一提药的事我就感觉嘴里发苦。快走吧，别说了。”
　　说着赶紧走出了监狱大门，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了看添明：“你刚才走的那么快，知道家在哪吗？”添明摇了摇头。
　　“刚才走的那么快，不知道您是要走到哪去啊？这人要是丢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没人能救得了你，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以后记住了，要紧紧跟住自己身边信任的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添明赶忙应答。
　　“你这孩子，这点还是不错的。批评你的时候，认错态度好，声音还洪亮。”添明捂着嘴偷笑，生怕发出声音。
　　“你这脾气这么好，多好的一个孩子，以后给你好好说门亲事，找个媳妇，再生几个娃娃，不好吗？为什么自己站出来说你要当兵？嗯？你想过我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就快要七窍生烟，离死不远了。”
　　“义父，七窍生烟是这个意思吗？”
　　“我读的书不比你多，肯定是这个意思，七窍生烟就是你七窍都生烟了，肯定活不久了。正常人肯定活不下来的。”
　　“义父，我以后不会让你抽烟了，免得你生烟。”
　　“咳咳咳，这个嘛，以后再说。刚才打岔，都忘了，你怎么想的，啊？当兵？”
　　“义父啊，我本来就是死囚。本身就是要处死的了。现在可以当兵是很光荣的，那位长官还说，如果可以活下来就能成为自由身了。义父，我从小就在监狱里，从来都没有机会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战争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面对着死亡，但对我来说，或许是一次重生。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重生个鬼啊，你不怕死吗？”
　　“从小，在监狱里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能惧怕死亡，因为我成年之后即将被处死，那时候虽然不懂得死亡是什么，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活着。像这样活一辈子，我宁可以小的时候就被处死，那样至少不会经历这么多痛苦。”
　　“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小的时候被抱到监狱，县太爷说你是妖孽，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我们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妖孽，根本不可能有那个力气杀任何人。一个屋子里，两个人都是他杀，而且倒在不同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外力破坏的痕迹，没有可疑的人，整个屋子里就只有你一个大活人。县太爷破不了案子，就信口胡说，非说是你杀死了父母！给你判了死刑！但是又不敢把你公然推出去处斩，因为一旦要处死一个婴儿，菜市场的那些人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县太爷了。所以他就把你关在了监狱里，美其名曰仁政，其实就是要耗死你。是我天天给你食物喝粥水才能让你活下来的。之后，可能是他想警告我多管闲事，就派人杀死了我的媳妇和儿子！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是他杀的，但是我敢保证，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你是我用两条命换来的，你得给我好好活着，以后我还等你给我养老呢。”
　　“义父……”正说着，两人走到了一个矮小的泥土茅草房。义父喊道：“到了。”
　　眼前的房子，虽然不大，却是添明十几年来梦想的归宿，一个屋子。一个没有蚊子苍蝇老鼠跳蚤蚂蚁开夜间动员大会的屋子，一个没有人打架斗殴夜间打鼾白日聚赌的屋子，以及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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