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鸟儿往哪飞

　　“来至在都察院举目观望，
　　两旁的刀斧手吓得我心惊胆寒。
　　我此一去好有一比……”
　　“比何做来？”
　　“好比那羊入虎口，又去无还。”
　　小镇广场之上，已是人满为患，比上次出演还要更加热闹几分。老老少少个个皆是席地而坐，有的还带来了些小吃，说笑着分给周围的乡亲与士兵。
　　镇长领着军官到广场一角的高台，备了壶小酒，见军官已经入座，赶紧将酒碗倒满，笑着递过去：“今晚有三场戏，还望军爷不要嫌弃。”
　　军官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也咧着个大嘴奉承道：“哪里哪里，没想到你们镇的戏班子挺不错，比那些大官家里养的班子还要好。”
　　镇长乐的合不拢嘴，忙道几声过奖，心中暗暗夸道这戏班子总算是给全镇人争了口气，他向军官举起自己手中酒碗，试探性询问着：“军爷，干一个？”
　　军官也举起酒碗，有些抱歉地干咳几下：“酒量不行，让您见笑了。”说着他仰起头，咕咚咕咚狠命灌了几口，很快便放了下来，他倾倾碗向镇长展示，竟是一滴酒也没落下。
　　“啊，好酒！”
　　没过多久，镇长也喝干了碗中酒，面色微红地感叹一声。
　　天色逐渐变暗，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广场中陆续出现，很快便把这一方天地，照如白昼。
　　“本院举目来观定，
　　原来苏三到来临，
　　一霎时不由我神魂不定……”

　　另一边，府中庭院内。
　　“辛苦大家了，排练就先到这里，”李钟隐身穿华丽戏服，脑袋上戴着比脸大出两三倍的夸张头饰，大汗淋漓对周围疲惫的众人拍拍手，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焦急地踱步，“赶紧去画妆，等会儿再来走一遍，只有四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了。”
　　所有人虽是累的像条狗，但也不敢怠慢，领了命便匆匆跑走。毕竟这场出演可关乎着自己的未来与名利，若是成为那五个幸运儿的一份子，不用多想，谁都能够轻松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
　　刚刚布置完场景的姐姐和一群人急急忙忙回来搬道具，看到那边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李钟隐，也没管其他人怎么嘱咐的，悄声跑了过去，绕到背后拍拍他的肩膀：“欸，发呆呢？时间这么紧，你还有心思放空？”
　　李钟隐被吓了一跳，结巴着回答道：“啊，没，没什么。”
　　“还在想昨天爷爷说的那句话？”姐姐察觉出他些微的犹豫，坐在他旁边，小声安慰着，“安啦，如果真招来什么坏东西的话，姐姐会帮知更一个个挡掉。”
　　“我想的不是这个，”李钟隐摇摇头，突然看向她，眨巴眨巴眼睛央求道，“之前知更的妆容都是姐姐您画的欸，所以——”
　　姐姐闻言，没好气地站起身，抱着手嘟嘴，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扭头抱怨道：“我可是你亲爱的姐姐，不是你的工具人啊喂！”
　　“就这一次，好不好？”李钟隐满是期待地望着姐姐。
　　姐姐屈下膝，重新看着他，认真道：“最后一次？”
　　李钟隐见她有点动摇，一脸兴奋，往她那边凑了凑：“嗯，下次还敢。”
　　“哎，你个小子！”她扑哧一声乐了，略带惩戒性地拍拍他的屁股，拉起李钟隐的手渐渐跑远。

　　时间飞逝，不过眨眼之间，两场好戏已经完美落幕。
　　再过不久就是贵妃醉酒的主场，现正在布置场景，从物件的数量上看得出来，要看上这场戏还需花费些时间。很多人早就听说贵妃醉酒剧本有改，但不知是怎的个改法，又迟迟不演，反倒是给了观众们一个满心期待的悬念。
　　正值人们热火朝天讨论之时，台上锣鼓二胡声忽然奏起，时急时缓，震耳欲聋，纷纷扬扬，意味着这场大戏的正式开始。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原来是剧中两主角——裴力士与高力士，并肩登上台。
　　“久居龙凤阙。”裴力士嬉皮笑脸地欠身看向旁边的高力士。
　　高力士也微微欠身，平静地应和着：“庭前百样花。”
　　“穿宫当内监......”裴力士装作悠闲样子来回踱步，满脸狡黠地回头看向高力士，又是行礼。
　　“终老帝王家。”高力士答。
　　两人笑呵呵寒暄一会儿，忽闻得一段二胡悠悠扬扬拉起，像是百鸟争鸣一般，纷繁而不失韵律，台下之人屏息敛声，爆发出比前几次还要响亮的，如同雷鸣一般的掌声。
　　“摆驾！”
　　本场的高光角色——杨玉环，脚步端庄，踏入观众眼前。
　　素闻杨贵妃以丰满为美，但现在台上站着的这位“贵妃”，却是个身材矮小的瘦子，她的出场，肯定是免不了一些在场观众的暗暗嗤笑。
　　杨玉环轻启玉口，袅袅娜娜伸出一只手举向天，所有人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高悬明月：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贵妃”若是不开口，倒是平平常常，但这一发声，顿时使得大家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唱是的真好。她话语中带着的复杂情感，简直，传神的可怕。
　　高力士与裴力士分别对她行了大礼，小心翼翼恭恭敬敬，领着杨玉环往百花亭走去。
　　行至桥上，贵妃大概是累了罢，懒懒地靠向栏杆：“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裴力士指向台下一边观众，引得所有人一阵短暂的哄笑，紧接着欠身行礼，略带谄媚地道：“鸳鸯戏水。”
　　杨玉环笑着挥挥衣袖，抬起脚跟着接唱道：“鸳鸯来戏水。”
　　高力士不甘落后，指着台下另一边的人们，躬身道：“金色鲤鱼朝见娘娘。”
　　杨玉环看向他指的那边，边行边欢喜地唱着：“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水面朝。”
　　三人与随行宫女到了百花亭，杨贵妃拂裙缓缓坐下，满是期待的看着满桌菜肴美酒，道：“少时圣驾到此，速报我知。”
　　裴力士与高力士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略显难色，转向别处商量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禀报：“娘娘，万岁爷驾转西宫啦！”
　　贵妃站起刚说了句“起过”，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哎呀，且住！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厅摆宴。为何驾转西宫去了！——且自由他。”
　　她扶额怅然长叹一声，悻悻道：“高、裴二卿。”
　　“在。”两人闻声，连忙拱手行礼。
　　贵妃又坐回了亭中小凳，甩甩衣袖，继续唱着：“酒宴摆下，待娘娘自饮几杯。”
　　高力士与裴力士二人领旨，纷纷退下，不一会儿率着五六个宫女端着小案，又重回台上。
　　裴力士双膝跪下，把手中木案举到与眉毛齐平：“娘娘，奴婢裴力士进酒。”
　　“进的什么酒？”贵妃有些失望抬起头，略有些无聊地敲敲石桌。
　　裴力士闻言灿烂一笑：“太平酒。”
　　“何谓太平酒？”
　　“满朝文武所造，名曰太平酒。”
　　贵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向他招了招手道：“呈上来。”
　　裴力士端着案上前，她二话没说立马拿过了酒杯，仰头喝净。
　　台下人趁这时候赶紧议论起来，都在说这到底是真酒还是白水，叽叽喳喳争论个不休，却还是没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两个宫女见贵妃已喝干了“太平酒”，手足无措地小步上前，小小声声禀报：“二宫女进酒。”
　　“进的什么酒？”贵妃放下手中酒杯，闷闷不乐地抬眼。
　　“龙凤酒。”
　　“何谓龙凤酒？”她看向二宫女。
　　两个宫女没敢抬头，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依旧是很没底气地回答道：“三宫六院所造，名曰龙凤酒。”
　　“呈上来。”杨玉环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虽说她的脸上有脂粉掩盖，但旁人还是很容易看出她脸上因为醉酒的红晕，这才确认了是饮的真酒，又开始窸窸窣窣的兴奋起来。
　　台下做了许多穿着戏服的戏子与布置场地的人，都有些担心这贵妃会不会醉的太严重而忘了词。这么多人面前，若是出了差错，那不仅是他一人的糗事，还会丢了整个戏班子的脸
　　姐姐有些担心地拽拽旁边父亲的衣袖：“父亲，知更他这样，真的能行？”
　　“我让他这么做的。”父亲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这边人还在沸沸扬扬，那边戏却还在继续。
　　“娘娘，奴婢高力士敬酒。”高力士也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贵妃脱着下巴看向高力士，有些迷糊道：“进的什么酒？”
　　“通宵酒。”
　　杨玉环闻言，借着酒性，猛地站起身，跺脚大骂：“呀呀啐！何人与你们通宵！”
　　高力士早知她会说如此的话，不慌不忙走近她身旁好言安抚：“娘娘不要动怒，此酒乃是满朝文武不分昼夜所造，故名通宵酒。”
　　贵妃气顿时消了一半，重新坐下，但还是有些小小的恼怒：“好，如此呈上来。”
　　此时杨玉环已是彻底醉了，飘飘忽忽端着酒杯起身，高力士裴力士二位在旁边陪酒，好不潇洒快活。
　　戏差不多也到了最后，接下来只用贵妃和另外众人陆续离场就好，哪知这高、裴二人去扶她时，杨玉环昏昏沉沉走到了台的正中央，竟然开始跳起舞来。
　　姐姐有些尴尬地看向父亲：“要不要把知更带下来？”
　　父亲眼前忽然一亮，略带赞许地微微颔首，把姐姐惊得一愣一愣：“没事，让他继续。”
　　台下观众万万没料想到，这戏马上都结束了，这戏子竟还有好看的要演出来，皆是惊得停了说话之声。
　　她的舞步虽算不上有多么的曼妙，甚至还有些跌跌撞撞——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好看。
　　也许是见惯了只有说与唱再加上简单动作的京剧罢，这样突兀的结尾，倒是十分的别致新颖，看得众人纷纷张大了嘴。
　　后台拉伴奏的人们也不约而同配合地拉响了乐曲，与剧中原来的旋律不同，这音乐更加的悠扬明快，更是为贵妃的舞姿添上非同凡响的一笔。
　　台下所有人如梦初醒，激动地站起，再一次以雷鸣般的掌声以示赞美。
　　伴着鲜花，伴着喝彩，伴着二胡，伴着舞蹈。
　　一场《贵妃醉酒》。
　　就此惊艳落幕。
　　无疑，去往广州城的五位戏子中，可是少不了这位叫李钟隐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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