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第二天早上，妈妈唤醒我。轻柔地说：“我和你爸要去外婆外公家了。外公脚上的药今天也要换。今天天气好，让你爸早点背外公出来晒回太阳。你小姨和二姨吃过早饭也是马上去的。我们天天这样。你要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就马上起床。”
　　我努力地半睁着一只睡眼看向妈妈站立的方向，试图清醒，脑子里做着简单的起不起床的思想斗争。对于极度嗜睡的我，让尚未睡够的脑子醒过来再指令身体起床是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还有6个小时的时差，中国人的起床时间正是荷兰人深度睡眠的时间段。
　　妈妈看我迟迟搭不上话。她决然帮我决定了，发话说：“我看你还是多睡会，晚点你自己去外公家。” 语气里略有些许无奈，因为从小到大叫我起床这件事我妈就没有真正成功过。
　　等妈妈的身影从我那只半睁着的睡眼视线范围里消失的下一秒，突然一股劲从身体里串了出来，我清脆地喊了一句：“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当时，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是早点去看外公。我妈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那就快点。我和你爸搞好了就出门，不等你的。” 妈妈大概是不大相信我真的能从床上起来。见我真的迷迷糊糊地下楼了，她脸上浮现出来一丝惊讶，转瞬便催促着我洗簌。出发时间还是因我耽搁了好一会。
　　刚进到了外公家的后院，外婆从屋里迎了出来，慢步往院子里走向我们。先笑言跟我爸妈道了一句：“来啦。” 双眼笑眯成弯弯的曲线，她的笑眼再转看向我，脸上依然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却也只是笑着，并没有对我开口。我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思绪：这个人是谁？我不认识。外婆这几年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在她的记忆里当然一直有我这个外孙女。然而记忆中外孙女和她眼前看到的这张脸是对不上号的。我笑着大声喊：“阿婆，我是阿群。认得了吧？” 外婆尴尬地笑着，嘴里礼貌地回应着：“阿群啊，你来啦。” 我快步走向前，双手轻搂住外婆的双肩，呵呵地在她头顶笑着。外婆的身形比较几年前瘦小了很多。搂着小小的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上次回国是6年前了，那年外婆清楚地记得我这张成年后的脸就是她的外孙女，每次都中气十足地喊我名字。我轻搂着外婆往屋里走。听到外婆笑盈盈地喃喃道：“怎么都不像了，我都不识得了。”
　　进了屋，穿过厨房和里屋，我们径直走进外公外婆的卧室。老屋的卧室依旧是记忆中的昏暗。我们跨进卧室的时候外公正在打盹，头微低着。陪坐在外婆床沿上的小姨半起身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进来的人安静。再指了指外公，轻声说：“刚眯着”。我看向外公，他坐在一张专为病人设计的椅子上，全身上下穿着冬衣，显得有点臃肿，腿上盖着一条薄被。椅子安放在外公的单人床上。虽然从爸妈给我们发来的照片上和他们的描述里已经无数次地了解了这状况，但是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还是揪得发紧和满满的心疼。因为无法忍受不了病痛，不能躺下来，外公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坐着。何等的煎熬难耐！不忍再往下想。
　　我轻轻地小步移到外公床边，微微弯腰想看看外公的脸。他的头微垂着，双目轻轻地闭着，薄唇微微张着，呼吸很轻。静静地看着，我双眼有点发热。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泄漏，我轻轻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慢慢转向窗口，把目光投向堆着杂物的窗外，窗外是破旧不堪的前院。曾经大宅院的气派早已不复存在。我使劲把情绪和眼泪压了下来。身后的大家都是安静的，偶尔传来轻声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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