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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才陆泽(1-24)
1.
不才陆泽,岷州人士,家父当朝左相陆鸣徵。
如今就任刑部尚书一职。虽是尚书,却不怎么管事,每日仅挂个牌、点个卯。
自我上任后,似乎已天下太平了。
皇帝与他的胞弟、表兄的那门子事闹得是人尽皆知,京都人士皆知皇帝他表兄对皇帝爱而不得、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了皇帝他胞弟,还亲自取了个同音的字,日日宠着念着,生怕旁人不知他恋慕亲弟。
后来胞弟弑君夺位,却不知怎的也把表兄给一剑捅死。
他也未做皇帝,仅挂了个摄政王的牌子。
摄政王也是从某个角落寻出了皇帝的一个私子,就这般草率地扔上了皇位。
那位小皇帝,叫宋悯怀。
2.
应是腊月寒冬日,京城漫天飘雪,我披着狐裘去阳春院找斐姑娘。但因着斐姑娘今天来日子,我便只好歇了与她共度春宵的念头,独自坐在屋里喝酒。
不知怎的,门倏然被撞开了。
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扑进了我的怀里。
身上还带着些热气。
我这个情场老手一闻便知他中了药,正想予他捧冰水清醒清醒,便见小家伙迷离着眼,拉着我的袖子,红润的唇微张着,轻轻地喘着气。
我听见他说:“帮我。”
3.
一时荒唐后,醒来已是晌午。我望着窗外炫目的阳光,有些恍然地眯了下眼,从脑子里翻出昨夜的记忆——
我“噌”地坐直了身子。
那在我身下喘息的人,是谁?
可惜的是,床边已人去被空。
那日的记忆只剩下小家伙颈边的一点红痣。
若是他在此处,我还能与他探讨一番往后如何。
可惜了。
4.
“吱呀”一声,斐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头上挽着灵蛇髻,右侧的金步摇随着人一步一晃。她手里端着盆水,身后的丫鬟捧着件常服。
她低垂着眼眸,腿膝微弯,柔柔道:“陆公子,起来洗漱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净了脸后,我抬眼问她:“昨夜宿在这房中的是——”
“是一位民州来的公子。”斐姑娘仍是温柔的。
我垂着眼,“嗯”了声。
5.
朝上的日子很平淡。近日来无甚大事,只不过小皇帝想要选妃了,但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不愿。
弄得都让人以为他俩有什么了。
还有一件怪事。
小皇帝在三日后宣了我进宫。
他那时卧坐在寝殿里的贵妃榻上。少年人身子还未长开,身上宽大精致的龙袍将人衬得小小一个,只余出一头柔顺青丝来。
我屈膝,行了礼:“陛下圣安。”
小皇帝晾了会儿我,才软软道:“起罢,陆尚书。”
他倏的抬了头,如湖的湿润眼眸正巧撞入我的眼中。
小皇帝很轻地眨了下右眼,张开双臂,温声道:“过来抱我。”
我攥了下手。
6.
我将他抱去了龙榻,又仔仔细细替人掖好了被角,才弓着身子退了来。
门口遇见大太监魏福,我向他塞了点银子,才讨来了方便。
魏福吊着高高的眉毛,压着尖嗓子道:“陛下约莫是发病了,将您当作了摄政王。”
小皇帝脑子有些毛病,许是年少与母亲漂泊时受了什么伤,便落下了这个病根。
如今也能推测得出,他这病,约莫是会将旁人当作另一人来处。
我有些莫名:“我与那位长得像么?”
魏福忽的缄了口,向我福了福身,进了殿。
我在那儿站了会儿,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才转身回了府。
7.
近日有件不大不小的事,父亲的三夫人挺了九月半的大肚子里,终是蹦出个女儿来。
我按惯例送去了贺礼,路上也碰见了父亲,于是我们一道去看了看皱巴巴的女娃娃,再听那些个婆子说孩子是如何如何玲珑可爱。
我始终疑惑她们是如何对着那皱巴巴一团夸的下口的。
回来时父亲跟着我说了会儿话。
父亲年逾不惑,眼角已晕着细细的纹路,却仍是俊朗的。他捻了会儿袖口,才道:“润生,你过来。”
我依言去了。
他伸手,揉了下我的眼角。看了良久,才道:“你祖母是摄政王母亲的小妹。”
“——你这双眼睛,是生得最像的。”
——像谁?
我想问,却本能觉着不对。
只好由着父亲摸索。待到他离了手,我才道:“父亲,儿先退下了。”
我拍了把衣摆,作了一礼,才转身走了。
倏的,父亲在身后道:“小心些皇帝。”
8.
便是再一三日,小皇帝又召了我去乾元殿。
他这次穿的是身素雅的衣裳,衣摆掐着点淡色的竹。白皙的足裸出来,踝上落了枚细细的银环,缀了只小铃铛,煞是好看。
他手里抓着本奏折,垂着眼静静看着,不时用咬在齿间的朱笔批上几句。
少年人眉眼细腻,神色温和。
我俯身道:“陛下圣安。”
小皇帝抬了头,嘟着嘴,软软道:“陛下不圣安。”
我抬头,唇角微弯。
“抱我。”
不同于上次严严实实的服饰,他此次伸手时,露出的便是素白的手臂。
我望了眼门外。
魏大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地握着拂尘站那儿。
我又转过头来,跪行上前,将人轻轻托起,抱进了房。
待小皇帝爬上床,我不经意一瞥,瞥见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他白皙的颈侧,有一点朱砂。
我猛地睁大眼。
9.
回府时,我去了趟阳春院,找斐姑娘。
进的是那间熏着绵密春香的屋子,碰的却不是那娇俏美娇娘。
——是那位小公子。
他细嫩的手覆上来,遮住了视线。软凉的唇瓣轻凑上来,在我唇角落下一吻。
“陆郎。”
他润着笑,轻轻地唤。
我登时红了眼。
10.
我自觉地没有看他,全程都闭着眼吻他。
即使没了视觉,身下人带给我的体验也是绝妙的。
他软着腰,轻轻地攀上我的背,细细地喘。
我闭着眼,吻上他的唇。
没人听见我轻声唤的那声“陛下”。
他也没有。
11.
一夜荒唐。
12.
第二日,我破天荒去上了朝会。
碰巧摄政王也在。身着华服的青年梳着简单的发式,眼角带了点天生的红晕。他在上朝时,不知怎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向我投来了冷冷一瞥。
似悲似怜。
我愣在那儿。
13.
我沉溺于我的思绪之中,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小皇帝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
这是父亲归府时,与我说的。
但可悲的是,我并不在意。
14.
今夜我未去阳春院,但小皇帝却来了。
他披着狐毛大氅,小小的脸缩在一圈绒毛里。
他在我推开门时,扑进了我怀里。
我接住了他。
“陆郎。”小皇帝轻轻地唤。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手抓着我的衣裳,吐出一句:“陆郎,朕想要你。”
15.
他没有看我。
我想让他看我。
16.
寅时,摄政王敲响了我的门。
“本王来接陛下。”他平静道。
我没说什么,将小皇帝抱了出来,托给了他。
他接过时,看着我,道:“你不喜我。”
我眨了下眼,扯出个笑:“下官不敢。”
“你不该怨我。”摄政王直起身,垂眼望着我,低声道:“你该怨他。”
——是他造的孽。你不该与我当年,怨那不该怨的人。
17.
摄政王抱着我的小皇帝,走了。
18.
我知他未尽之言。
但并不是每一个替身,都有翻身的机会。
我没有足够的家世,也没有足够的狠心。
我做不到杀了或囚了这薄情寡义的小东西,只能自怨自艾地恨上那个让我午夜梦回惊醒的源头。
我真的不恨他么?
我恨。
我恨,我就有办法么?
我没有办法。
我甚至只能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堵上耳朵,闭着眼睛,与那个我想象中的小皇帝,做个荒唐的梦。
天下皆苦。
情之一字,至苦。
19.
我与他的关系缠缠系系,终究是断不开的。
所以在得知小皇帝可能被摄政王囚禁时,拎着我的鞭子,去了皇宫。
出门时,父亲望了我一眼,却默然不语。
我知他的意思:保重。
我将鞭子缠上腰,向他挥了挥手,笑。
我知我这一去,恐是回不来的。
我不想悔。
可我没想到,我是这种死法。
20.
小皇帝手是软软绵绵的,握起剑来,倒也不见怯色。
他在我握着那染血的九节鞭,冒火冲进乾元殿时,轻轻地、慢慢地,将那尚方宝剑,埋进了我的腹部。
——几乎听不见声。
21.
我倏的觉着,我过得,便是一生荒唐。
22.
我用那最后一口气,拨开他额前的发。
指尖的触感柔软棉腻,我摩挲了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
“陛下。”
“你当真薄情。”
23.
眼前愈发模糊,我眯起眼,笑起来。
“——祝愿陛下,一生一世,孤家寡人,长生不老。”
——也祝我们,来世不相逢。
24.
不才陆泽。
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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