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成名

　　满肚子疑惑，周雷纳望向落选的方潮。只见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还没来得及向主审胡旭抗议，周雷纳和白龙骧夏飞就被工作人员带出门。这三条跃过龙门的锦鲤即刻和池鱼分开，作为准艺人被安排进会客厅。赛前没收的手机也完璧归赵，工作人员笑容满面的恭贺合格者，劝他们第一时间电话亲友报喜。

　　拿着手机，周雷纳一脸茫然，她能把这喜讯报给谁？家人都以为她是来中国当交换生的。她全凭一股冲脑激情铤而走险回国参加选拔，没想到真的雀屏中选，这才意识到谎撒的太大了，只要稍加理性思考未来，就开始脑仁巨疼。

　　另外两位合格者只有纯然的喜悦，夏飞从没想过自己这种门外汉可以从一众强手中脱颖而出，捧着电话激动到语无伦次，一边求赞扬般夸耀自己这半月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行为，一边还跟父母撒娇讨要奖励。

　　白龙骧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和母亲报喜，电话那边可没有他的淡定，女性的哽咽啜泣连旁边的周雷纳都听的分明。

　　“我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直知道你能做到…太好了…”电话那头的泣语声越来越大，不知白龙骧的母亲为支持他的梦想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捂住话筒，仿佛向不在眼前的母亲道谢，白龙骧不住的点头。再无法克制，男孩潸然泪下。

　　受到气氛感染，周雷纳的眼眶也有点湿润，一样是为梦想吃尽苦头，她多想这样理直气壮的大声向家人报喜，可她知道那样换来的绝不是祝福和骄傲，而是雷霆震怒。

　　“我能跟方潮说句话吗？”收起伤感，周雷纳向工作人员请求，她还是更担心方潮的情况，八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她不敢想象他的心情。

　　等她赶去方潮的房间，他已经在收拾行装。再过片刻就会有巴士接落选的人回市区，这些半个月来跟周雷纳同甘共苦的学员们，从此就要分道扬镳，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扶着门，周雷纳平复着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专心打包的方潮似乎没注意到她，正一件件把桌上的化妆品纳入化妆包内。

　　敲敲门框吸引他的注意力，周雷纳不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些天拉扯帮扶她却名落孙山的大哥。

　　“啊，怎么不跟家人多聊聊。”转头看到忐忑的周雷纳，方潮笑着招呼她进门，仿佛一切如常。

　　“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回去吗？”踟蹰了片刻，周雷纳还是没办法绕圈，急切的挽留着方潮。“这根本不公平…”明明他才是最有实力的。

　　指尖抵住掌心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方潮左顾右盼确定隔墙无耳，才无奈道，“你也看看场合，刚加入ANW就开始指摘公司的运营？”这小子也太耿直了吧。

　　周雷纳一时梗住，只能用眼神表达忿懑。

　　招手示意这个愣头青坐下，方潮去把房门锁好。“没什么不公的，应该说我冥冥中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冲周雷纳苦笑，方潮摇头，“ANW选人看的是潜力不是实力。我前两次落选，就说明潜力不如同龄候选人，如今我都23岁了，在圈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比你们实力强一些又能说明什么？我这次参选…只是不甘心的最后挣扎…”

　　他光看样子摆在这群年少的候选人中已经很突兀了，现在结成团，等训练期过去，他都二十四五了，又能有几年上升期？毕竟男团就是青春饭。换成他是制作人，也不会在这种没有多少潜力可挖的人身上投资。

　　方潮的话太过通透，周雷纳一时结舌，想找什么理由反驳也做不到，最后只剩心灰意冷，“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奋斗了八年，就这么结束了？

　　“嗯，回老家种地去。”方潮笑笑，看到周雷纳天塌一般的表情，才意识到对方又当真了，“哎呀，玩笑话你也信！我家是开水产店的，我回去继承家里的铺子。在外面任性了这么多年也该尽孝了…”方潮嘟嘟囔囔，绕了一大圈还是得回去卖鱼。

　　卖鱼也没比种田好到哪里去啊！周雷纳难受地想哭，就这样结束了吗？一朝落选，就此告别光鲜亮丽的娱乐圈，回归到最庸常的生活中去？

　　“你啊…”周雷纳失落的表情让方潮感慨，说不嫉妒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是假的，可周雷纳这幅样子让方潮放心不下。

　　“收收泛滥的同情心吧，你以为你就稳当主音了？”方潮抱臂，“ANW的团一向只有两个主音，你们这三个入选的还只是候补，候补成员组团后，是要进行路演实习才能正式出道，你跟另外两个，还有一场生死对决呢。”

　　这么残酷的淘汰赛还不算完吗？周雷纳愕然。

　　你们这群猪马猴羊才刚组队踏上西天取经的路，后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呢，方潮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免得吓到无知少年。

　　“手机给我”方潮摊手索要，在手机上输入一组号码，把手机插回周雷纳上衣口袋里，“行了，就此别过。这是我的号码，觉得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打给我聊聊。”看周雷纳那副别有隐情的样子，估计有事也不能跟父母讲。

　　拎上打包好的行李走出门，方潮顿了一下，回过头，“你是打败我走上这条路的人，可不能随便在途中倒下啊。”

　　坐在保姆车上驶向市区，周雷纳一路上都在偷瞄身边人。白龙骧正戴着耳机闭目听歌，夏飞抱着手机手指飞速滑动，过足这半个月憋的游戏瘾。方潮临别时那番话，让她不得不对这两个一同入选的伙伴另眼相待。

　　本来就算公司一声令下，要她立刻把这两人当亲密战友也很难。现在这情况，不单当不了伙伴，可能还要暗中生死斗，习惯简单直接人际关系的周雷纳简直头疼到爆炸。

　　驶下高速，两侧逐渐繁华起来的街景让周雷纳无暇多想。

　　ANW的上海分部坐落在静安区繁华的南京西路。这里原先是汇集高档购物中心，潮男潮女出没的商业街。自从大上海的夜生活复兴，各式剧院，戏曲中心，沉浸式剧场逐渐繁荣，周边画廊，餐厅酒吧，书店咖啡馆等等也鳞次栉比的开张。追求文化生活的都市人群来此寻觅归宿，为了服务演艺活动需求，各类中介，制作，经济公司甚至投资机构都前来安家，大有打造东方百老汇的势头。

　　ANW自然也顺应潮流，把分部迁到附近一座全玻璃墙体，金属拼接结构，风格颇为后现代的办公楼里。

　　三位合格者像是田里采摘出的农产，出货后就被马不停蹄的送到ANW分部，又分别被工作人员带去造型沙龙包装起来。

　　周雷纳圈着理发围裙被安排到落地镜前坐好，不安分的左右转动椅子，好奇的打量着沙龙内的布置，纯白墙体上垂下球形玻璃灯罩，墙上挂着ANW公司成名艺人的造型照，还镶嵌着离子烫用的全罩式烘干加热仪，闪闪发亮的剪刀吹风机排列整齐，摆放在金属推车上。瓶瓶罐罐装满染烫洗护用品，散发着化学试剂的芳香味道。

　　按住周雷纳乱转的椅子，负责她的造型师是个年轻靓丽的女孩。从胸前的皮制围裙上抽出分缝梳，用梳柄拨弄着周雷纳的头发，随口跟她闲聊，“发角剃得利落，你挺会打扮的。”

　　想起替她做这个发型的人已经离开，周雷纳骤然失落，“朋友帮我弄的…”

　　像安慰大型犬一样，造型师用指尖梳理着周雷纳丰茂的头发，“不用修太多，这样就挺合适…我帮你把头发染成亚麻色如何？和你的眼睛更相配。”

　　盯着镜中抑郁不欢的人，周雷纳叹气，也许换个明亮的发色她会更有干劲，“那就拜托你了。”

　　女孩的手温柔灵巧，沙龙柔和的灯光让一早就起床备战的周雷纳昏昏欲睡，上色途中她就抵抗不住睡意，打起盹来。

　　等被吹风机嗡嗡轰鸣声和打在脸上的热风弄醒，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雷纳发现自己完全变了个样。

　　造型师用发蜡帮她把刘海垫高翻卷过去露出额头，鬓角的头发更进一步被剃短，不同于黑发打下的阴影使她深刻的眉眼阴郁难测，染金的头发像一盏聚光灯，让人的视线集中到她俊美端正的五官上，光芒璀璨。

　　“怎么样啊，帅哥？”造型师扶着椅背，笑眯眯的询问。

　　“太棒了！”换了发型果然精气神为之一振，想摸摸发梢，又怕弄乱了刚做好的造型，“谢谢你….Rita。”辨认着女孩胸前的名牌，周雷纳眼神闪闪发亮。

　　“应该的。”拍拍周雷纳的肩，Rita微笑，“接下来化妆师会给你上妆，马上要跟队友们见面，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啊。”

　　被这些专业人士轮番伺候，周雷纳才后知后觉有了点当艺人的实感…

　　上海分部独占半层的巨大练习室内，高岑和杨光彦早早到来，静候未来的队友。两人也被造型师收拾齐整，换上候补成员的黑色拼皮卫衣。

　　抓住前襟展开，高岑审视着上面丝网印刷的白字缩写“BSK”，这就是团名了？虽然公司高层暗示，他跟杨光彦会是团内最年长的成员，要肩负起带队职责，可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团名何，也不知成员有几人，更不知候补成员中有多少可以从路演行程中幸存下来。猜测着缩写代表的含义，更觉前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高岑忧心忡忡。

　　想跟坐在身边的搭档聊几句缓解焦虑，转头就看到杨光彦靠墙抱臂，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高岑扶额，知道他这阵子伴舞辛苦，可也亏他在这么紧张的时候睡得着。

　　顾虑到接下来还有拍摄行程，杨光彦怕弄乱刚做好的发型挨骂，补眠也垂着脑袋不敢压到后颈的头发，让人忍不住担心起他那无依无靠的脖子等下会不会酸痛抗议。

　　拿起身边的外套搭在肩上，高岑无奈的把搭档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

　　推门而入的人看到的就是这幅两个大男人头靠肩的奇怪画面。不禁后退一步查看门牌，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摆手就要离开：“打扰了。”

　　高岑冲对方招手，“进来。”随后一肘顶醒搭档见客，“起来！”

　　“哎呀！吓死我了！”杨光彦一个激灵，手背擦嘴确定自己没流口水。揉着脸挂上傻笑，凭本能开始营业，“你好你好，我是杨光彦，这是高岑，我们俩是候补舞者哈。”

　　和杨光彦击掌手后拍肩，来人熟练的用舞者间的礼仪打招呼，“我是叶尔肯，从北疆来。”

　　定睛一看，杨光彦才发觉对方高鼻深目，自来卷发十足的异域风情，显然不是汉人。

　　叶尔肯并不认生，虽然略带口音，但举止稳重得体，和他们坐到一起，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来路。他原本是北疆歌舞团的哈萨克族舞者，三年前作伴舞为Mani Clan支援了一次演唱会，为现场气氛着迷，立誓要站上前台，所以不远千里来参加舞者选拔。

　　杨光彦和叶尔肯相谈甚欢时，又有两人进门。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岑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李仙之，金风。”来人正是主音选拔时高岑带的舞者队伍中的二人。他们是高中好友，也同期进入高岑所在的火花工坊北京分部培训，名义上是高岑的师弟，实与弟子无异。不单由高岑亲自点拨舞技，也经常随他的队伍前去支援ANW艺人的演出。

　　站在气质卓然的李仙之身旁，单眼皮小方脸的金风毫不起眼，让人难以想象他居然是男团候补，“咱们的主音呢？”迫不及待的搓着手，热衷各种综艺节目的金风刚刚看完主音选拔直播，此时颇有点小粉丝见选秀明星的兴奋。

　　看到队友这幅毫无艺人自觉的样子，高岑额头就开始抽疼，他们这样真的能出道吗？

　　画了有生以来最细致的全妆，周雷纳拿着小手镜不停的欣赏自己的脸，有时瞠大眼睛有时抿起嘴唇，玩够了各种表情，周雷纳挠头，怎么越看自己越陌生，镜子里的人真的是她吗？

　　工作繁忙的化妆师可没功夫让她磨蹭，他后面还排着一大串人等着化妆呢，从周雷纳手中取走镜子，一指房门，“出门左转上电梯16楼12A练习室，你的队友在那边集合。”

　　“12A是哪儿啊？好歹来个人带路…”被踢出门的周雷纳对照着大楼的室内地图发愁，路过的工作人员各个行色匆匆，她也不好意思拉着人家问路。

　　“喂。”突然被拍肩，周雷纳一个激灵。

　　回头看到一个拉着行李箱只到自己下巴的小个子，荧光绿发编成一头脏辫。惨白的皮肤不见一丝血色，脸上零散着几个雀斑，微肿的眼泡下瞳孔浅淡，此人正是个天生的白子。

　　“喂喂。”被周雷纳盯着看，小个子显然十分不悦晃着手示意她回回神，“你是周雷纳吧？我是乔开，跟你一个团的。”自顾自的介绍完，乔开嘟囔，“这公司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两个不开窍的样子。今天也没人机场在跟我对接，还得我自己打车。”

　　哎？这人居然是也是队员后补？周雷纳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依她对亚洲男团不算丰富的了解，要出道至少得平头正脸讨人喜欢吧，面前这位从打扮到长相一副地下习气，别说观众缘，直接令人望而生畏。

　　“你好。”心里打鼓，周雷纳还是堆起笑想跟乔开握手，被对方干脆一击掌后握紧，个头和力气不成比例的乔开拽着她的胳膊整个扯进怀里，豪爽的拍拍她的背。

　　一边在前面带路，周雷纳回头看看自顾自嘟嘟囔囔抱怨公司不靠谱的乔开，舞者们的习性，她真的很难懂啊…

　　练习室内稀稀疏疏十几个人分组攀谈着，周雷纳一眼看到白龙骧和夏飞，迅速凑过去站到一堆里，虽说主音候选之间敌友不明，但是好歹相处了半个月，还是跟他们一起更有安全感。

　　眼见后补队员到齐，作为临时队长，高岑拍拍手示意安静。“周雷纳，白龙骧 ，夏飞，咱们团的主音。”高岑左手比划着介绍，舞者队伍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家应该已经通过选拔赛直播见识过他们的实力。这位乔开是公司特别邀请的外援舞者。希望我们十五人能通力合作，在接下来的路演实习中不坠前辈的声名，全员合格！”

　　高岑声线低沉稳健，誓师词也斩钉截铁，听起来信心十足。

　　周雷纳望着对面高矮参差，奇形怪状的十几个人，他们有的人高马大一脸煞气，有的稚气未脱看起来根本还是孩子。大家互相打量的视线中充斥着犹疑和茫然，周雷纳忍不住和身旁的白龙骧对视一眼，心中浮起相同的疑问，他们这群人，真的卖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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