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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他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晃着腿,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常常说一些毫无根据且没头没尾的混账话。这些话的特点是突如其来,叫人摸不清头脑。久而久之,路垚竟有些认同其中的部分观点。
话说得混乱,人却漂亮得过分。
高塔之上,顶楼的房间。路垚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想起长发公主的故事。深山老林中的孤塔,丽人寂寞而动人地歌唱,引来了英俊的王子。
是否美丽都意味着荒诞?
路垚不时抬头看着监护仪,唰唰记录数据,随口道,怎么讲?他故意把声音放沉,不动声色地略去那个不大干净的字眼。
那人歪着头笑了——他有一双略长的鹿眼,眼角微微挑起桃花,笑的时候,脸颊两侧略微凹陷进去两个小窝,因为他的消瘦而更加明显。
活着的都是傻逼,他说。
其实路垚和乔楚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路家这所医院规模大,占地广,同时是医学院、医学研究中心,医生、学生、研究员们各司其职,而病人们的散步路线也仅仅在医院附近,因此这里的人们因为场地过大而偶有交集。
路垚在一次查完房后,习惯性地准备回宿舍躺一会儿,却因为窗外吹来的一阵花香而改了主意。
路垚在一棵很大的白杨树前停下脚步,树下的人也转过头来。路垚的心跳像很多俗套的爱情小说中写得那样霎时漏跳一拍。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乔楚生并不是他的病人。只是那天之后,路垚来到乔楚生的床边,注视着那双微微迷茫的眼睛告诉他,以后他是新的管床医生,他叫路垚。
乔楚生起初是看着窗外的,闻言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路医生好。
不知为何,路垚很怕与乔楚生对视。
那双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他就赤身裸体,衣服一件一件褪下,血肉也一块一块掉下来,剩了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十二根肋骨围成的胸腔捧着一颗心脏。他想起医学院上学时老师说人的身体就像是山川河流,有起伏的山峦和平缓的盆地,血液蜿蜒其间,奔流不息。
可那时他的河流干涸了,水分抽干,躯体不复存在。路垚想,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毁灭的力量,所有记载在册足以毁灭生命的疾病都不如它。
却如此甜蜜、如禁果般甘美。
他手足无措,世上没有一个词能够准确概括他的心情;他无地自容,毕竟乔楚生是那么、那么的漂亮——其实路垚也有一张帅气得足以称为漂亮的脸蛋,但是乔楚生的漂亮令人自惭形秽,令一切声色犬马都索然无味。
那一刻路垚无数次地想到爱情,但都在乔楚生不合时宜的笑声中败下阵来。
他只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而已,而且这样的人你已见得多了——路垚查完房习惯下意识地检查白大衣的扣子——他这样想着,走出病房。
2、
乔楚生意识到自己病了的那天,是个多云的午后。他问一个男人,你是谁?
男人愣了很久,说,我们十分钟前才见过。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乔楚生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看见男人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拿出三张照片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看一看,哪个是我?”
这其实是三张完全相同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英姿挺拔,在S城医学院的正门前帅气地微笑着,可以看出那日天气晴好,他的白大衣上有阳光从细碎的树叶缝隙里打上的光斑,单肩挎了一只黑色的背包。
男人拄着拐,身材清瘦,镜片隐藏不住锐利的眼神。
乔楚生皱眉研究了好一阵,然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男人叹了口气要把照片收走,乔楚生突然拉住他。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觉得你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开口的是一个刚刚一直站在一边,穿着白大衣的人。
那个男人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然后说道:“别怕,他是这里的医生。你可以告诉他你出了什么问题。”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又记得很多事。”
“我看不清你们的脸,所以我总是进错房间。”
“你记得什么?”
“我只有在梦里才记得。”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看不清别人的脸的?”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
“从我醒来时,就是这样的。”
3、
路垚刚刚睡醒时总是感到迷茫。
梦中发生的事,醒来就远去,影影绰绰,说不清楚。只是他抚摸胸口,一股巨大的悲伤渐渐蔓延。
他的人生有一个巨大的消失处。
“我忘记了很多事。就好像,我是从一个地方穿越来的。”
路垚这么跟路淼说了。彼时路淼正伏案工作,头也不抬地道:“你昨晚喝多了吧。”
“没有,”路垚笃定地道,“昨天晚上八点我追的剧更新了,所以我没去喝酒。”
路淼是他的大姐,也是这所医院未来的院长。她对属下一向一视同仁——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她皱起两道秀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正色道:“你没有工作要做吗?”
“可是…”
“你的问题我知道了,但是我们可以等到午饭时再谈吗?”她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八点了。”
路垚耸耸肩,做了个鬼脸,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路淼的办公室,只留下一阵渐远的口哨声。
待弟弟的脚步远去,路淼的视线再次抬起头来。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鼠标犹豫着选择了收件人。
收件人是路子夫——这所医院的院长,也是他们的父亲。
路淼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在别人眼中一直是一位干练的女性,专业底子够硬且背景更硬。但是现在她的手指在熟练地敲完问候语后,便停滞在键盘上。写写删删很多次,她终于点了页面右上角的叉子,将只写了个开头的邮件丢进了草稿箱。路淼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力摔进了沙发椅,带的桌子微微震动。
数年研究员的直觉告诉她,路垚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路垚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五好青年医生,平时也和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对主任阳奉阴违,闲的时候追剧打游戏,偶尔夜店857,把妹的本事一套一套,不过就是不见有哪个姑娘上钩。
一年前那件事…之后,她很多次在路垚坐诊的地方偷偷张望。
路垚常常讲着讲着病情便被一帮大妈围住,非要给他介绍对象。路垚有些无奈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满脸赔笑的模样常常让她放下心来,那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活蹦乱跳的路垚才是她想要的。这才是她的弟弟,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研究员。只是路垚,路淼疼爱的普通弟弟路垚。
这样就很好。
但是路垚不是傻子,她也清楚——虽然她可能是唯一一个希望路垚是个傻子的姐姐——路垚明显已经知道了什么,她的弟弟很聪明,这点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有意隐瞒,她绝不可能知道。路垚想到的,也许比告诉她的更多。不过好在,他还是信任她的。
路淼想起一年前的事,在温暖的阳光下打了个冷战。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她皱着眉把那封没发出去的邮件再次打开,凝视着屏幕上的字,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想到浑身是血的路垚倒在她怀里奄奄一息。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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