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温

　　温止寒准点到实验室之后，习惯性将要用的器材一字排开，空调和各仪器都开始工作。准备完毕，墙上挂钟指向八点十五，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一刻钟。她脱下实验服，虚掩上门，离开了实验楼。
　　七月初，太阳已经宣告着它的热烈，幸好不是从28摄氏度的实验室里走出来，否则温差估计会让她鼻涕不止，第一次和这位朋友的见面会可能略显狼狈。
　　道路两旁的蝉很早便开始工作了，吱吱叫个不停。口罩将呼出的热气全笼在脸上，不过地面还没有吸收太长时间的热量，伞下依旧凉爽。
　　温止寒迈着大步向着门口走去，时间还差五分钟，恰好赶上研究所的上班高峰。迎面而来的大多是不面熟的同事，免去了打招呼的社交礼仪，这让她庆幸来到一个综合性研究所，不会走一路招呼一路。
　　她注意到一个高个子男人，侧着身，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随意看着来往行人。
　　等了足足十分钟，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没办法，人没等到，万年社恐也只得拨通电话号码。眼神无处安放，温止寒透过遮阳伞望着这个男人的侧影，偷窥着想要看别人生活的偷窥者。这是另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她哑然失笑。
　　眼见着那个男人看了眼手机，放到了耳边，然后清朗的男声钻进耳朵里，“你好，请问是研究所的老师吗？”
　　温止寒迅速转身九十度，试图掩盖自己的可耻行径。语气涩然，赶忙接话“我是，我到门口了。”
　　可不是嘛，都盯着人家看十分钟了。趁着男人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张望，她走向门口，假装是姗姗来迟。
　　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迟到，没办法，她不得不编造了这套说辞，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
　　“非常抱歉，我迟到了。”温止寒语气难堪，羞愧溢于言表，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去，这什么第一会面啊。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男人声音温润，很体贴地为她解围。
　　温止寒收起伞，领着他走进大门。
　　男人比她高半个头，走在她右手边，隔着半臂距离。
　　温止寒很享受一个人的沉默，她总有事可做，或用工作和学习填满，或空余用来发呆，做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也很喜欢两个陌生人的互不打搅，匆匆一面，再不相见。但是两个要相处的人之间的沉默，总是让她很难堪，她不得不找话题。而自报家门作为聊天的开端，永远不会出错。
　　“我叫温止寒，温暖的温，止于智者，也就是阻止的止，寒冷的寒。江院长安排我来带你熟悉一下这门学科。”完全官方，不带私人感情的开场白，自我与缘由表述地一清二楚。
　　“我叫傅尚卿，是一名演员。下一步片子和这个职业有关，所以拜托了江院长，想来了解一下。很高兴能认识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麻烦你了，温老师。”说话间偏头看着温止寒，复又将眼神投向远处，但语气始终温和。
　　温止寒收拾伞的手闻言顿了一下，一切推测全盘打翻，昨天撩拨式玩笑的结果就是，今日真人就在眼前。幸好不是疯狂地追了多年的爱豆，不然她也淡定不能了。
　　一路介绍研究所的建筑，不算太难，也有话可讲。没什么好介绍的，就一起沉默地路过。傅尚卿并不多过问，毕竟他不是来念书的，不是每栋建筑都要参观，只要记得去微生物实验楼的路就好了。
　　这所综合性研究所的布局很有特点，东西向，南北对称。进门看到的两侧建筑是学生宿舍，或许用公寓来描述更加准确，虽然内里并不能看见。温止寒在这里住了四年，但初次见面，于此也只是一句话带过，不作多言。一条不很宽敞的马路，两旁是很老的梧桐树，投盖下的阴影层层叠叠，在夏天的早上，为他们遮阴。大门隔着一个小广场，正面对的是图书馆，像见过的许多一样，四四方方的建筑很标准化。醒目的外墙油漆的是朱红色，与所里的随处可见的高大绿树倒是相得益彰，未落俗套。图书馆后两侧是教学楼，只有两座，外面看起来不大。绕过之后，一横排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风格大同小异，墙上的建筑名称倒是各不相同。
　　温止寒领着他走进正对着图书馆后门的那一所，想来这就是微生物实验楼了。很好找，冥冥之中没有很难为他这个“认路困难户”。
　　既然全权拜托给自己，也不必拜访旁的老师。温止寒不再介绍楼里面的各个实验室，而是径直摁了5楼的电梯，然后推门进入一间会议室，这里不大，用一目了然这个词来形容很是贴切。
　　她摘下口罩，拿出一个纸杯，接了半杯热水，又掺入冷水，放到桌子上。
　　“请坐。”一面说，一面坐到了对面。
　　傅尚卿感受到了这个女孩子的客气，面对陌生人的客气。
　　他摘下帽子和口罩，握住纸杯，抿了口水，等待对面这个女孩子的开场白。
　　温止寒低头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抬头直视他，问道：“你好傅老师，可以请你大致介绍一下这部戏的内容吗？无意打听，只要介绍一下专业相关就好了。”
　　一头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棱角分明的脸，明明很适合演反派的冷酷双眼，却很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很慢地说：“具体内容还不清楚，剧本好像还在写。你不必太紧张，我只是希望能来实验室培训一下，避免在电影里出现常识性错误。”
　　温止寒耐心听着，眼睛很仔细地看着他，用礼貌而不带探寻的目光。很认真，很友好，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傅尚卿又道：“我大概会有一个半月的空余时间，如果不是很打扰的话，希望每天都能来这边了解一下微生物学家的实验室日常。如果中间要参加一些活动，我会提前报备请假。让你费心了温老师。”
　　很礼貌的说法和问询，温止寒点点头。既然不是专业性的培训，也没有具体的要求，不算太难。
　　“那好，”温止寒尴尬地轻咳，“那我就当你是实验室新来的本科生了。不过我的学弟学妹们之前给我的评价，在某些方面不是很高，提前请求你的海涵。”
　　她在读书期间，科研方面一直很出色，的确有过相关经验，带着小一两级的课题组成员一起。不过她在研究所求学期间，用四年读完硕士和博士，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了实验室里。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查资料写论文，永远话少，保持沉默。
　　学弟学妹在她毕业留所时终于鼓起勇气提了个小建议，拜托她不要太安静，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两句话，有点吓人。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习惯可能让这些小朋友很不适应，他们估计以为自己不高兴了。
　　时隔两年，对于这位新来的“本科生”，提前打个招呼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位总被人围绕的大明星。
　　她不确定自己能完成好这个任务。
　　“我适应能力很强。”傅尚卿笑着回应，不做多言，但语气诚恳，尽量让她放心，虽然他不明她的缘由。
　　温止寒抿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椅子推进桌子下，然后领着傅尚卿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她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白色实验服递给傅尚卿，快速套上了自己的，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准备进入实验阶段。
　　等待双手沥干的过程中，她隔着实验台，望着他，微笑着安排给这位“本科生”第一个任务——学习实验室安全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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