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

　　奶奶去世了。
　　没有一个人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所有人潜意识里都认为，奶奶一定会挨过这次的难关。
　　殊不知，有时候，衰老和死亡，确实无可避免。
　　就像感冒了会流鼻涕，被蚊子叮了会发痒，再为自然不过。
　　顾燃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细碎的光影在上面浮动，漫无目的。
　　一个礼拜的时间，顾燃几乎瘦脱了相，双目无神，大多数时候看事物没有焦点，两颊浅浅地凹陷，嘴唇干裂得起皮。举行葬礼的那几天，他整晚整晚睡不着，一闭眼，全是奶奶的身影。从年轻到年老，从健康到孱弱，从满面笑容到一脸平静……一帧帧一幕幕，像一部黑白无声的电影，无休止地播放着。
　　一切尘埃落定后，顾燃的状态似乎也跟着恢复了，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看得出，并没有。他经常话说着说着便出了神，饭桌上也不插科打诨了，长时间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晚上近乎疯狂地刷着题转移注意力……有一天楚竹不放心他，很晚的时候进了他房间，发现这人正坐在窗台上望着空荡荡的马路发呆，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笔，腿上摊着一本快要做完的物理习题。
　　整个人无比落寞。
　　是楚竹从没见过的样子。
　　很多时候，如果出现不顺心的事情，顾燃永远是那个调节大家心情的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现在顾燃的状况，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担心他，他会扯出笑让你放心；你开导他，他会事事点头称是。
　　但他自己心里没放下，那就是没放下。
　　所以楚竹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顾燃看似最没脾气，实际上却是最难搞的人。
　　奶奶刚去世时，顾燃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眼泪，甚至没有表情。直到葬礼那天，跪在奶奶的遗像前面，顾燃空洞的眼睛不可抑制地流出了泪水，近乎绝望。
　　楚竹全程陪在他身边，却无力说一句安慰的话。
　　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楚竹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那就是在顾燃哭的时候。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顾燃一片空白的呆滞，有人走了进来，反锁了门。
　　啊，是小楚。
　　顾燃想。
　　楚竹在门口站了会儿，最终抿了抿唇，走到顾燃床边，蹲下，伸出手摸了摸顾燃的脸，温柔地问：“渴不渴？”
　　顾燃极轻地笑了一下，发出的声像是坚硬的砂石，他诚实地说：“有点。”
　　“那我给你倒杯水。”楚竹起身要离开。
　　顾燃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摇头说：“不用。”接着他坐起来，拉过楚竹在他身边坐下，“我们聊聊天吧。”
　　“好。”楚竹说。
　　顾燃安静地靠在楚竹肩头，垂着眼眸，慢悠悠玩着楚竹修长的手指，绕着小指转过一圈又一圈……楚竹则偏头看他，看他微皱的眉头，看他紧抿的唇角。
　　“我是不是，”顾燃说，“让你们担心了？”
　　“嗯。”楚竹说，“非常。”
　　顾燃笑了：“你怎么这样，别人肯定都会说没有，你还非常。”
　　“我说没有你会信？”楚竹说，“而且你自己也清楚。”
　　“好伤心啊。”顾燃嘴上说着伤心，语气却轻飘飘的，“都不哄我。”
　　“想让我怎么哄？”楚竹低声问道。
　　“嗯……”顾燃想了想，“我看别人哄孩子都是抱一抱亲一亲，孩子就不哭了。”
　　“你想让我把你当孩子哄？”
　　“情况特殊，也不是不可以啊。”
　　楚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正当顾燃觉得奇怪抬头望向他时，楚竹略一低头。
　　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同样轻飘飘的。
　　顾燃却觉得心里一空，仿佛掉进了云里，掉进了梦里。
　　“……这就是你反锁门的理由？”顾燃愣了半天才说道。
　　楚竹浅浅一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哦。”顾燃又低下头。
　　楚竹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燃哥，我们慢慢放下好不好？”
　　顾燃的手一顿，默了会儿，说：“其实，我不是放不下奶奶的离开。就是，怎么说呢，想起了很多很久远的事情，情绪陷进去了，最终就会想到，奶奶永远不在了。”
　　“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楚竹说，“她会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存在于你过往16年的成长里，存在于我们的心里。”
　　也许是因为很少说这么多话，楚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们的悲伤会淡，我们的生活会继续，奶奶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她会笑得很开心。”
　　顾燃咬着嘴唇，眼角蹭了蹭楚竹的肩头，闷闷地问：“你那时候也这么难过吗？”
　　楚竹顿时就明白顾燃指的是什么，回忆了一会儿，说：“更糟吧，毕竟还很小。那感觉……我都找不到词来形容。”楚竹笑了笑，“所以我能理解你。”
　　楚竹接着说：“你记得，奶奶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顾燃哽咽：“是什么？”
　　“我当时在旁边听到了。”楚竹张开五指与他相扣，“奶奶叮嘱你，让你好好的。”
　　顾燃再也忍不住，趴在楚竹怀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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