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

　　“顾燃！”方慧朝楼上喊道。
　　“干嘛？”
　　“下来！”
　　“哦！”
　　顾燃迅速下楼，站到方女士面前，问：“我尊贵的母亲大人，有何吩咐？”
　　“我把钱转给你，你去帮京京付一下下学期的饭钱。”方慧说。
　　“不是吧，您儿子我明天就去遥远的异乡求学了，临走前还要干跑腿的活儿？！”
　　“怎么，有意见？”方慧语气平常地问。
　　顾燃多年的居家生存经验告诉他，这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兆，于是立马换上笑脸，赶紧应道：“没意见没意见，能跑腿是我的荣幸。”
　　“少废话，”方慧掏出手机给他转钱，“钱转你了，去吧。”
　　“得嘞！”顾燃说着便跑了出去，没两秒又跑回来问：“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一并买了。”
　　“没有。”
　　“OK！”说完又一阵风跑了。
　　再次走进家常小炒这条小道，顾燃觉得还是挺奇妙的。过去的三四年，由最初和京京的二人组，到楚竹加入，变成三人饭局。过去的那些时光里，他和楚竹或是顶着大太阳或是在雨里奔跑或是同撑一把伞拐进这条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时间过得真快呐。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家常小炒门口了。说起来，即使在这儿吃了这么久的饭，老板娘对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不应该说是冷漠，更多是……疏离，仿佛刻意保持距离般。
　　进了店里，映入眼帘的一如记忆中的陈设，简单干净的桌凳，永远备着的茶水，以及，在收银台后面坐着看电视的老板娘。
　　大下午的，店里没客人。顾燃走到收银台前，打了个招呼：“老板好！”
　　老板娘看见他，笑了笑，猜测说：“来交小姑娘下学期的饭钱？”
　　“阿姨聪明啊！”顾燃说，“我以后不在这儿了，就劳烦您照顾照顾我家小妹。”
　　“考上市一中了？”
　　顾燃有点吃惊：“阿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板娘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递给他，说：“你之前和另外那个男孩子，叫小楚是吗，总是聊起，我听了一耳朵罢了。”
　　“原来如此。”顾燃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那个男孩子也考上了吗？”
　　“是的，”顾燃勾起嘴角，“他可比我牛多了，特厉害的那种人。”
　　“那我这小店还挺幸运，”老板娘打趣道，“有这么两位贵客。”
　　“不敢不敢，”顾燃连连摆手，“阿姨你说笑了。”
　　顾燃说着拿出手机扫了码把钱转给了老板娘，他觉得今天老板娘有点奇怪，竟然主动说这么多话。可能是因为自己要走了吧，以后基本也见不到了。
　　收款成功的提示音在店内响起，顾燃本打算道个别就离开，但不知怎地一时兴起就想问个问题。
　　“阿姨，”顾燃说，“你不要见怪啊，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好像都不太想和我们聊天呢？”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想搭理你们吧？”老板娘直接说。
　　顾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默认。
　　“怎么说呢……”老板娘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猫咪照片上，顾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突然发现，这几年店里的桌凳换过，碗碟换过，甚至墙壁重新粉刷过，唯独挂在墙上的这几张猫咪照片从来没离开过。
　　“那只猫原本是只流浪猫，有天我倒完垃圾在后院捡到的，小小一只，就趴在我脚边。我想着有只猫也好，可以抓店里的老鼠，就养了它。我丈夫死得早，儿子常年在外做生意，养只猫倒是能陪我解闷。但后来有一天，它就不见了。”
　　“啊？走丢了吗？”顾燃问。
　　老板娘缓缓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是走丢了，可能是被人偷走了，反正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很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幸好那时候多拍了些照片，就洗出来挂在店里了。算是，另一种陪伴吧。打那之后，我就觉得吧，缘分这事情，聚散有时。熟了，有感情了，又走了，离开了，就算是我一把年纪了也难以承受。”
　　顾燃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懂了。”
　　“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我看了这么久，就算不怎么和你们说话，看也看出感情来了。”
　　“我们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
　　“行，阿姨祝你和小楚学习越来越好，以后我就拿你们当我店里的招牌。”
　　顾燃爽朗地笑了：“拿小楚当招牌倒是可以。”
　　扯东扯西地又聊了会儿，顾燃便道别了：“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老板娘点点头：“好。”
　　顾燃转身离开，到店门前刚要推门，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老板娘说：“阿姨，我忘了说，我会想念你做的饭菜的，特别好吃。”
　　说完便推门离开了。
　　门将要合上的一瞬间，一只小东西灵巧地溜进了店里，钻到了桌底下。
　　老板娘还以为是眼花了，走到那张桌子旁，蹲下去看是什么。
　　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望着她……
　　回家的路上顾燃一直在想着老板娘说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难过。
　　聚散有时。
　　亲人，朋友，都是这样吗？
　　今天还好好待在身边的人，明天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真是……无可奈何。
　　下了公交车后，他没回自己家，鬼使神差去了楚竹那儿。
　　求安慰。
　　“你说，是不是还挺让人难过的？”顾燃托着下巴问。
　　前一晚没怎么睡好，原本打算补觉的楚竹被某人强行拉起来听故事，闻言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你也太敷衍了。”顾燃不满道。
　　楚竹听到这话，本来就不怎么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皱着眉头沉声说：“顾燃，你记不记得我失去的是谁？”
　　父母……
　　顾燃说不出话了，张了张嘴又闭上。
　　楚竹捏了捏鼻梁，放柔了语气：“这是无常，也是正常。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会遇到，但我们不应该因为结局的悲伤就否定掉它开始的意义。我到现在，依然很爱我的父母。”
　　顾燃突然鼻头一酸。
　　“对不起。”他沙哑地开口。
　　“你……”楚竹还没见过顾燃这样，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顾燃很少哭，连眼眶湿润的时刻都很少很少。从小，他爸就告诫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再后来，由于经常性作为家里唯一的男性，他更是默默承担起了很多责任。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连听个故事都纠结这么老半天，还要跑来揭楚竹的伤疤。
　　太他妈不是男人了。
　　他抬手盖住了自己眼睛，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但一开口还是沙哑得不行：“对不起。我太……没事找事了。”
　　楚竹伸了伸手想安抚他，半路又停在空中，指尖缩了缩，一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本就没什么朋友，安慰人这事儿他更是笨拙得要命，以前顾燃焦虑的时候，他明明想说几句好话，最终出口又是……
　　良久，楚竹轻而又轻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安抚地拍着顾燃的脊背，就像给猫顺毛一样。
　　过了一会儿，顾燃把手从眼前拿开，眼尾还有未褪去的红晕。楚竹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免得顾燃觉得丢脸。
　　“真是，娘叽叽的。”顾燃自嘲道。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楚竹默默收回手，接着阐述道，“情感泛滥。”
　　“谁情感泛滥了？”顾燃反驳。
　　“你啊，路上看到流浪猫流浪狗都要去给它们买吃的，恨不得把它们抱回家养，女孩子跟你表白从来都是婉拒，生怕话说得太重伤了人家的心，还有……”
　　“停停停！”顾燃打断他，“怎么明明是好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显得我那么二逼呢？”
　　楚竹见顾燃已经恢复正常，于是勾了勾一边嘴角：“本来就是。”
　　顾燃啧了一声。
　　挺神奇的。
　　楚竹总有让他回归正轨的能力。
　　“明天我爸说开车送我们过去，我妈本来也想去，但请不到假，只好改天了。”
　　楚竹：“嗯，可以。”
　　顾燃：“小姨前天走的时候，叮嘱这儿叮嘱那儿的，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楚竹：“……早忘了。”
　　顾燃含蓄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然后开始念叨：“干净的床单被套记得带，换季的衣服记得带，日常用品到那边再买也行……”
　　“行了行了，”楚竹说，“我记起来了，你这跟唐僧念经一样，我头疼。”
　　“那就这样吧，”顾燃起身打算离开，“明天就真是崭新的一天了。”
　　“赶紧走吧你。”楚竹不客气地说。
　　“嘿~”顾燃手指了指他，反手开门出去了。
　　第二天。
　　一大早和家里人一一道别后，顾晖关上后备箱，带着顾燃和楚竹就上路了。
　　到了出租房，三个人艰难地搬着大包小包上三楼。期间顾燃不止一次地在想，这房子什么都好，要是在一楼就最好了啊。
　　搬完所有东西后，顾燃一屁股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拧开一瓶楚竹刚买的冰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半。顾晖看得直皱眉，忍不住说：“慢点喝，喝这么猛对身体不好。”
　　顾燃摆了摆手，干渴的心田得到了滋润，他心满意足地感叹道：“爽！”
　　楚竹仰头喝了几口水，然后一边拧瓶盖一边说：“叔叔，剩下的我们自己慢慢整理吧。”
　　顾晖扶了扶眼睛，环顾了一下堆在客厅的几个箱子，点了点头：“行，就当锻炼生活能力了。”
　　“顾大律师，您儿子这些年在家可没少锻炼。”顾燃语气心酸又无奈。
　　顾晖拆台：“就你能是吧，这么大一小伙子，活没干多少废话一大堆。”
　　“……”
　　楚竹附议：“是啊。”
　　顾燃立马呛他：“小样儿，就你还说我，我再不济都比你强吧。”
　　“你妈让我嘱咐你来着，我差点忘了，”顾晖说，“她说你要是敢欺负小楚，回去你就别想吃饭了。”
　　“……”顾燃脸都黑了，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苍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妈就是天理。”顾晖撂下这句话，拿起公文包准备离开。
　　“不是，老顾，你这就走了？”顾燃问。
　　“没办法，本来想带你们去吃饭的，结果临时又有工作。”
　　“那好吧。”顾燃对他爸的说走就走习以为常。
　　顾晖又转向楚竹，说：“小楚啊，你和燃燃自己出去吃点好的，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燃燃要是欺负你，就和叔叔讲，叔叔保证帮你揍得他亲爹都不认识。”
　　楚竹和顾燃：“……”
　　“那叔叔走了，”顾晖手机响了起来，他扭头对顾燃挥了挥手，“老爸走了啊！”
　　“走吧走吧。”
　　顾晖出门后立马接了电话，说话声从楼道传来，隐隐约约。
　　等彻底听不见声了，顾燃一拍大腿站起来，叹了口气：“从小就这样，习惯了呦~”
　　楚竹没说什么，问：“现在要干嘛？”
　　顾燃：“什么干嘛？”
　　楚竹手指了指堆在地上的箱子：“是收拾，还是吃饭？”
　　顾燃思考两秒：“吃饭。”
　　楚竹就等着这句话，一把抄起桌上的钥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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