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

　　周焘看到黎期的面色，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

　　这件事并不好拿主意。
　　周焘已经潜意识里把它归类为了对私心与大局的抉择：强行制止商行舟，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反之则是为了茂林和谐稳定发展的大局。

　　他拿捏不定，便想让黎期来选择，黎期想怎么做自己便听他的。
　　可是他忘了，如果默许商行舟做的一切，黎期的性子即使不说也绝对会非常介意——历尽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东西，在自己离开后便被弃之不顾，没有人会不介意。
　　黎期可没有和他一样凡事从大局考虑的习惯——黎期也不需要这么做，他是茂林，黎期却不是茂林，黎期从来只是他自己。
　　让他做选择就是在逼他。

　　“算了，”周焘飞快改口，“商行舟修改这个根本没必要，不仅费时费力，还会拖延目前智能助手3.0的研发进度。任思雨你先回去叫停他，假期结束后我进一步处理。”
　　事后肯定会有一些闲言碎语——阿尔法空间栈不让商行舟用都有人颇有微词——但无关紧要，他一个人扛下来不让黎期知道就行。
　　否则黎期知道了，心里肯定会难受。

　　“这才叫不错嘛，我不生气了！”任思雨拖长语调点点头，宣布道，“就该压一压他的傲气，真当技术部是他的了，啥都敢干。”
　　某种程度上技术部就是他的，这个念头在周焘心里滚了一圈。他什么都没说，鼓作轻松地笑了笑，长长呼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本该做出个展现决心的舒展姿势，周焘却连笑逐渐都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黎期仍旧一脸严肃，面色甚至相比之前更白了些。
　　周焘怀疑他和任思雨的对话，黎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阿期……”他胆战心惊地叫他。
　　任思雨也注意到了黎期的情况，向周焘递过来一个惊疑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黎期：“师父？”

　　黎期这才有了一点动作，他舔了舔嘴唇。
　　“你别说。”周焘说完，控制不住地将嘴抿成深深一条直线。
　　黎期当然不会听他的，说道：“……让商行舟做吧。”

　　“什么！？”任思雨瞪大眼睛，“凭什么啊！”
　　周焘过了几秒钟才开口，沉声说：“你不用为茂林想，只管你自己就好。”

　　黎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但凡有那么一点儿自私，黎期都不会再说话了。
　　只是他可以不为茂林考虑，但是他想为周焘考虑。茂林是周焘一手建立的，是周焘的命根子。

　　“……商行舟既然能改，那就让他改吧。”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像多年没有开口一样生涩，“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我无所谓的。”
　　怎么可能会无所谓？

　　任思雨嘴巴反复几次张开又闭上，最终委委屈屈又不服气地喊了一声：“师父！”
　　“凭什么啊？”她说，“你回来嘛！我不想跟着商行舟干了，他好讨厌！”

　　“任思雨！”周焘皱眉，出声警告她。
　　“凭什么啊！”任思雨不服气，大声问。
　　凭什么他们那么多年的努力、黎期所有的心血，要被一个刚来不久的人弃如敝履。

　　然而她也知道黎期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改变。
　　她不能，周焘也不能。

　　“都怪你！”女孩最后将气全撒在了周焘身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师父怎么会走！”
　　黎期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

　　周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任思雨一把拽住刘一西，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谈不下去了，走。”
　　她显然一刻也不想多待，没等刘一西，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去看看她！”刘一西怕她出了岔子，知会周焘一声，跟着追出去。

　　周焘的脸色并不比黎期的好看多少，他看着任思雨出去的方向，喃喃道：“原来……其实她比我们看得都清楚。”
　　很多周焘后来才想明白的东西，任思雨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和黎期的关系、黎期为什么会辞职，事情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模样……每一件事都让周焘痛彻心扉。
　　只是任思雨虽然看得清，却永远是局外人，不能说什么。
　　或者她早已认为他靠不住，觉得不如早点让黎期离开他。

　　“是啊……她比我们都清楚——我刚才是不是不该那么说？”黎期垂下眼睛，盯着地面。
　　“不是不该，你根本不需要这么说，”周焘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来办就行，你不用多想其他的。”

　　黎期摇了摇头：“很多事情我很早就想过了，在两年之前，你知道我找商行舟来是为了顶替我自己吧？”
　　周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茂林技术部在谁的手里都无所谓，”这番话黎期已经想过很多次，在心中排演过很多次，说出来时面色也便没那么不好看，“我不会做对不起茂林的事情，商行舟这个人我看过，非常有才，完全能够胜任以后的工作。”
　　听黎期夸别人有才华，这个场景难免有点滑稽，但周焘只是认真地听他说话。
　　“既然首席技术官换了，商行舟又是那样的性格……那技术部的整体风格迟早要变，商行舟和我不一样，他的个人色彩非常强。”黎期已经能够称得上镇静，“既然迟早都会这样……”

　　他说不下去了，眼睛里有周焘不愿意看到的迷茫和痛苦。
　　“既然迟早会这样，”他小声说，“那我也就不介意了。”

　　“你不是不介意，你会在乎一辈子，”周焘说，“你只是允许它发生而已。”
　　允许它发生而不给予任何报复，已经是黎期能给予的最大宽容。

　　“随便怎么样吧。”黎期说，“我累了，什么都不想做了。”
　　世界在某些方面总是残酷得真实，真实得让人无力又难堪。

　　周焘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乍看起来不合时宜、却让他不愿意抛弃的念头。
　　如果黎期能够回到技术部，如果他还能做研发……
　　商行舟无论多有才华，都不可能比得上曾经的黎期。
　　黎期之前为了他能够得到那么多举世瞩目的成果，丢失研发的能力也是因为他，那么现在可不可以也因为他重新拾起来呢？

　　这个念头如同毒/品一样诱人，在他脑海中逡巡不去，非常诱人，也非常现实。
　　但周焘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

　　黎期从不会推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但同时在这个方面他极度清醒，对自己的能力与底线一清二楚。
　　周焘同样明白，他们虽然已经和好，很多东西却已经永久地改变了。曾经的伤害会留下难以消逝的疤痕，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易无视它的存在。

　　既然黎期没有主动提，那便是不行。
　　自己说出来只会让黎期徒增伤心和压力而已。
　　他心疼黎期，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为了我着想，也不要担心其他问题。”周焘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安慰他道，“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永远爱你。”
　　黎期大概是真的累了，没有说话，示弱般将头靠上他的肩膀，想好好休息一下。

　　周焘任他靠着，一动都没有动。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黎期的声音也充满了疲倦，“我也没有做过其他的了。”
　　所有的时光都与周焘和茂林一起度过。

　　“那就想想你喜欢做什么，”周焘温声引导他，“喜欢做什么就都去试试。”
　　黎期沉默得更久，说：“我其实还是想跟你一起，想待在茂林。”
　　周焘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那就在茂林，那么多岗位你可以都去试试，”他越说心里越没底，“要是都不喜欢，我给你搞个闲职，每天打卡来看我就可以，不上班只领工资在家等着我也行。”
　　黎期似乎被逗乐了，短促地笑了一声。

　　周焘却再不敢说话了。他知道黎期绝对不会喜欢这样。
　　想和他待在一起，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只是更深的含义，两个人都不敢去想。

　　“是我对不起你，”周焘强自笑道，“你该怨我的，就算你想着法儿报复我我也不介意。”
　　“我不怨你，也不会报复你。”黎期把头从他肩膀上挪开，认真地说。

　　周焘笑了，沉重与负担突然减少了一大半。
　　“那你怎么我啊？”他问。
　　黎期愕然：“你不是知道吗？”

　　“总有一天我得让你亲口说出来，”周焘说，“不能老让你和现在一样一直听我说。”
　　他继续说：“我也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开心高兴。过去的两年你因为我过得那么难受，我心里也不舒服。”
　　“所以咱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黎期抿唇笑起来：“嗯。”
　　周焘心里难得的愉悦，和黎期说开之后他总是能轻易就高兴起来。
　　尤其是他确定黎期现在也很开心。

　　“那如果我想再回到技术部看看呢？”黎期忽然说。
　　“啊？你……可以了？”周焘一惊，尽量让措辞谨慎。

　　“不行，”黎期摇头，目光中带了一点儿茫然，又很快被忐忑取代，“但是我想试试……万一、如果可以的话，我不确定……”
　　他越说声音越虚浮，仿佛刚刚因为爱情好不容易继续起来的勇气已经被用光。

　　周焘刚听到他的话时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被他掩饰住。
　　“当然可以，假期结束之后就回来吧，”他没让黎期继续说下去，笑道，“你想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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