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

　　“你什么时候变成个完美主义者了？”聊天群内有人打趣道。
　　下一个人真心诚意地打了一大段话：“周焘，信科这么多人，想跟着你人会有很多，技术牛要找也不会缺，何必要去讨好黎期呢？他性格孤僻，甚至连导师都跟他不熟。有人说他恃才自傲自命清高，这个我太不了解也就不说了，但连你也说了他不好相处，他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伙伴。”

　　周焘：“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这不是随便什么普通人就能干的事情。评价一个人不能仅仅从他能不能和你们玩得愉快入手，他不是善于社交的性格，第一次见面难以相处很正常。”
　　“噢，好吧，那你坚持，祝你成功。”
　　“你们还是谁来劝劝他吧，反正我不想看见黎期。”
　　“别说见不见的问题了，我估计他根本说不动黎期哈哈哈哈，黎做题家才不搭理他呢。”

　　“啪”，黎期合上电脑屏幕，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黎期并不是迟钝的人，短短时间，他已经从聊天中察觉到了某些不和谐的东西。
　　那些人配不上周焘的野心，只是单纯的追随者而已。
　　“迟早要完。”黎期努力清空思绪，对自己笃定道。

　　电脑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提示他有新消息。
　　是来自周焘的。
　　晚餐时二人随手加了好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黎期诧异地抬了抬右边的眉毛，拿起手机。
　　周焘：“今天晚上和你的相处很愉快，以后还能约个时间再聊聊吗？”
　　口是心非。黎期在内心冷哼了一声，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表情依旧平静：“我不太好相处。”

　　“唔，是有一点，不过第一次见面，这种情况本就在我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你应该也知道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不太好的那种。”
　　黎期没有回，等着周焘的下一句话。

　　“所以你肯定不会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左右逢源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境地，你的表现和我猜的差不多。”
　　黎期：“？”
　　“遇事很直接，像程序运行一样，那种if do操作。”
　　“谢谢。”黎期认为这应该算一句夸奖。

　　“所以有时间再出来见一见吗？挑个你没有课的时候？”
　　“周末我也没时间。”
　　“为什么？”
　　“去实验室帮导师跑项目。”黎期想了想，补上一句，“但也许我能挑一节课翘掉。”
　　他能感受到屏幕另一边周焘的喜悦：“可以！你随便挑时间，我都能到！”

　　周焘看上了他的才华，并因此不介意他的所有一切，愿意邀请他加入自己的事业。
　　第二次见面黎期就同意了。

　　除了每次见面都会用眼神告诉黎期他前途无量的导师，周焘是第一个在第二次见面就对他释放出强烈善意的人。即使黎期知道这可能是对方长袖善舞，他也依旧没有拒绝。
　　毕竟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正达科技”的创始团队一共五人，除黎期外四人皆是学生会或团委干部。
　　公司注册后，周焘辞去学生会与团委职务，专心公司事务发展。

　　三个月后，黎期找到周焘。
　　“我不干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周焘正在租屋内看商业计划书，诧异地抬起头：“他们又怎么惹你了。”
　　黎期没有说话。

　　周焘叹了口气：“跟我说，我去帮你解决。”
　　“我不干了。”黎期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们的第一代产品与刚进军VR的乔氏相比毫无竞争力，根本拉不到风投，更别提投入市场——”
　　“谁跟你说的这些？”周焘打断他。

　　“郑志诚——”黎期猛然停住，又开口，“不，这个不重要。”
　　“你怎么报复回去的？”
　　“我没有——好吧，”黎期顿了顿，“他的电脑直到现在都关不了机。”

　　周焘耸了耸肩，看起来很轻松：“这太明显了，一看就是你做的。”
　　黎期：“所以他说他要向你推荐詹琛，并且警告我如果继续待下去就给我好看。”
　　“很好，问题解决了，”周焘放下商业计划书，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纸，揉了几下扔进垃圾桶，“他上午跟我提过，我没搭理他。”

　　“周焘……”黎期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黎期扫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纸团，“我想了很久，虽然连郑志诚自己都觉得他是在用言语夸大事实刻薄我，但……他说的是对的。”

　　周焘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与黎期对视，认真起来：“你是指哪个？”
　　“竞争力与研发方向，”黎期说，“现在的目标是我来之前提出的，旨在让用户在VR操作中的感受更真实。”
　　周焘皱眉：“但这个方向完全可以做，我们评估过可行性，并且已经拉到一定数量的投资了。”
　　“是的，可以做，”黎期喉咙发干，“就是因为能做得到——很多人都能够做得到。”

　　周焘何其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黎期的所指。
　　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能做得到，靠的便不再是做成事的先后，而在于当大多数人都办到这件事时，自己的规模。
　　那时候谁发展得最大最强，谁就能独占鳌头。
　　但如果这件事太容易办到，那像他们这样的创业者几乎必定被已成规模的成品公司所碾压。

　　“我仔细考虑考虑。”周焘郑重地点头，“你有什么意见吗？”
　　“时间迭代。”黎期说。

　　周焘盯着他，重复了一遍：“时间迭代？”
　　这是一个VR领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概念，五年前就已经提出，旨在改变VR世界内人体对时间的感知。
　　时间迭代的概念提出之后在业界引起了爆炸，各大机构纷纷预言，谁先攻克时间迭代的技术，谁就能在VR行业夺得头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现在“时间迭代”也只是一个概念的名词，从大公司到顶级高校，别说攻克，连它的边都没摸着。

　　“你觉得你们可以吗？”周焘问。
　　“不确定，”黎期说，“但肯定比现在要好。”
　　“好，那我和他们讨论一下，”周焘鼓励地冲他笑了一下，“针对现在方向的可行性和其他的一些东西。”

　　黎期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苏子源也是信科的，他甚至曾经偷偷改过我的代码。”
　　周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我的确也对他们不好，”黎期说，“——但我从没有想过损害公司的利益。”

　　面前的青年刚入学不久便以睚眦必报的理由不被喜欢，但此时他将头微微偏向一边，看着桌面，再说不出一个字。
　　有一刹那周焘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好的，我知道，”周焘越过桌子，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安慰他，“但你对他们不好是因为他们在先，是吗？”

　　黎期没有说话，用动作表示认同。
　　“你对公司好则是因为我需要你，因为我对你好。你没有错，不需要因此而难过。”周焘接着说，“我会努力去说服他们的。”
　　“谢谢。”黎期含糊道。

　　他的表现太像个被打就打回去，给个糖就笑的小孩，周焘一瞬间也觉得有点头大，但还是对黎期说：“我知道你性格就是这样，不用担心，我帮你。”
　　黎期似乎被说服了，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走到一半他却突然回头。

　　“如果，”黎期问，“如果他们觉得我的提议太不现实，要求我离开的话——他们之前也说过这种话。”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周焘说。

　　对于当时的周焘来说，这其实只是一句场面话，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他必须兼顾到每个人的感受。
　　从一开始在学生会的伙伴，到后来加入的黎期，只有这样才能尽量让团队在他周围簇拥成一个整体，拥有共同的信念。
　　如果其他三个人都强烈反对的话……也许他是会换掉黎期的，他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让整个团队分崩离析。

　　不过无论是谁，都没有等到这一天。
　　五天之后，又一笔二百万的融资到账，负责财务的苏子源在对公账户中做手脚，卷走其中的三百七十五万余额，出逃东南亚。
　　竭尽余下人之所能，扔未清偿正达的所有欠款，“正达科技”倒闭，团队就地解散。

　　整个过程就好像泰坦尼克号撞冰山一样离谱，信誓旦旦出拳想打沙包，脑袋却碰上了没有看到的透明玻璃板。

　　周焘在租屋内清点着最后的东西，其他人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租屋内仅剩一台空间栈——这个东西造价昂贵，短时间内又难以找到买家，便闲置到现在。
　　推开卧室的门，周焘疑惑地皱起眉头：“黎期？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黎期的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他并没有打算收拾东西。
　　“你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黎期问。
　　“你之前说得有道理，”相较于几天前，此时的周焘甚至更显得沉稳可靠，“这个项目的方向本身便不对，现在出了岔子兴许是个好事，也许我需要再多沉淀几年。”

　　黎期非常不解：“但是你还是想……”
　　“对。”周焘很坦诚，“我始终认为VR是一个可以施展拳脚的领域。”

　　“时间迭代。”黎期说。
　　周焘猛然睁大双眼：“你还愿意跟着我干？”
　　A城大学的学生毕业之后完全可以找到一份高新的工作，创业这个泥潭太大太深，一脚踩空就会耽误人生最好的一段时光。
　　因此抉择之后，周焘选择了解散团队，给剩下的人一个安稳的未来。

　　“我想了想，法务、财务和策划运营都不是必须的，”黎期说，“但是你需要一个技术，所以我愿意跟着你干。”
　　真正像一个给了糖就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的孩子，周焘不禁笑了：“你还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不在乎，”黎期说，“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行……”长久的沉默之后，周焘终于开口，“我给你三天时间重新考虑，如果之后你还这样想的话。”
　　他环视四周：“两个人也许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租一个能放下空间栈的就行；公司名字也最好新起一个。”

　　“新起一个？”黎期有些迷惘。
　　“嗯，原来的太晦气了，”周焘转向黎期，冲他点点头，“到时候你来起，说不定就成为传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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