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湮·花间策

　　凌烟阁。
　　谨絮白忽然面色一白，侧身咳出一口鲜血。他蹙眉凝视着方才白衣人身上飘下的一支并不起眼的鸦羽，眸色顿变。
　　落知鸢忙扶起他，顺着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小小的的羽毛。
　　清瘦的手指微微颤动，雪白的云袖一卷，鸦羽轻飘飘地扬起，又翩然落下，恍若一只失神的蝴蝶，在秋日的残风中萧瑟地起舞。
　　那一刻，他的目光忽然露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悲哀，，一种简直忧郁到骨子里的悲哀。可他的情绪也像那片鸦羽一般，轻飘飘地扬起，又轻飘飘地落下，回神之后恍若从未有过。
　　落知鸢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般神情。她的啊絮，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千难万险纵使深渊在侧，依旧处变不惊淡然做若，可就是这片刻的失神和惊惶，依旧半分不落地看在落知鸢的眼中。
　　可是如果他不曾主动告诉她，便必然是不想让她徒增烦扰，那么她便永远不知道好了。
　　她故作无事一般，像往常一样略微面带愠色地道：
　　“我不是嘱咐过你吗？在你的毒解掉之前，莫要妄动内力。
　　谨絮白淡笑，“我知道了。”
　　“你……”
　　——
　　凤栖梧忽然转过身，抓起谨絮白的右手。
　　那手腕从光华的雪白衣袖间抽出，却仿佛比那衣袖还要白上几分。
　　谨絮白微微一颤，想要抽手却没抽得出。
　　落知鸢盯着少年露出衣袖的那一截皓白的手腕，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
　　凤栖梧俊秀的面庞忽然凝重起来。
　　落知鸢见他神情肃穆，心里也没由的跟着发紧。
　　“他……”
　　凤栖梧眉头一簇，转身道：“他无碍，只是伤了气血。不过身上那东西要是不除，久了可是会要命的。”
　　谨絮白收回手，盖上云袖。颔首轻笑：“我知道，多谢。”
　　然而他却比谁都要清楚，花间泪的毒，根本就是无药可解的。
　　————
　　沉渊谷虽为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门派，其掌门人鹤秋扬亦武功冠绝天下，但沉渊谷最初其实不叫沉渊谷，叫做皓月溪；当初皓月溪也不是一个门派，而是医谷。自长安兵变以后，鹤秋扬才作为当今圣上之师开宗立派，正式创立江湖门派“沉渊谷”。
　　因此鹤秋扬乃至沉渊谷上下，都是精通医术的，至少是小有所成。而谨絮白本人的医术，在江湖上也绝可以排得上前十。
　　因此他才更加绝望，正是因为他的医术足够好，所以他才更加地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的无药可救。
　　他四岁的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当时的大夫就说，这个孩子活不到及冠。他也曾感叹命运不公，也曾沉沦世俗生死。可不久他便明白：如果他注定只有二十年，那么他便要这二十年达到别人七十年、八十年的功绩，如果上天注他终不能有所成，那么他便要与天争斗。
　　真正的释然，不是明知天命不可为而为之。而是信天命，却不偏听天命，信天命却不苦于天命。或许这世间最悲惨的释然，在于看透世间万物，却不得不沉溺于此。谨絮白并非天性凉薄，而是早年非人的经历，使他过早的看透的人心冷暖。知晓了世事凉薄人心难测，他却依旧不得不奔波于尘荒世事之间，在命运与天意的洪流里苦苦挣扎。
　　——
　　凤栖梧凝望着他，目光悠远而深不可测。
　　良久，他微微敛首，轻轻地道：“鹤先生叫我与你一同进宫。”

　　十日后。
　　长安。
　　城门外。
　　马车里的谨絮白脸色并不好，微微地泛着惨白。
　　落知鸢一向有沿路观光的习惯，所以每次谨絮白同落知鸢出行，大都用不上车夫，落知鸢大抵都会亲自驾车。
　　马车里的谨絮白挪到车前，轻声道：“落儿，不会有些太快了吗？”
　　落知鸢回首望了望谨絮白，道：“你不舒服？”
　　他轻笑，“哪有。不过是《大凉开皇律》载：不准闹市跑马而已。”
　　落知鸢撇撇嘴，“再不快些，便赶不上早朝了。谁让你早上不叫我起来，误了时辰陛下责怪下来，我可不管。再说了，早朝迟到可是大罪……”她不乐意地嘟囔道。
　　“不知昨夜是谁非得与扬州结识的友人出游整日，半夜方归。又是谁早上赖着不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落知鸢恼道：“你若是再乱说话，我便将你从车上丢下去。你自己去宣政殿吧！”
　　“落姑娘可怜则个，小生腿脚不便，劳烦姑娘载一程吧。”
　　“咦~谨絮白！你恶心死了！”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纱帘打趣着。
　　年少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美好，以至于往后千帆过尽、物是人非之时，再度回想，竟是那般苦涩……

　　“前面的马车，下来接受检查！”
　　落知鸢敛起笑容，跳下马车走到守城的卒子面前，递上了腰间的玉佩。
　　卒子见那玉佩，面容忽然恭谨起来。
　　“见过大人。”
　　落知鸢微微颔首，收起玉佩跳回马车。
　　马车里的谨絮白掀开青纱莲子，望向那当年高祖亲自提笔的“长安城”。
　　十年已过，物是人非。
　　他淡静地望着那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落寞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
　　落知鸢一回首，望着马车里谨絮白落寞的神情。
　　不知怎得，她也有些失落。
　　其实她一直知道，谨絮白身上是由秘密的。
　　但是，
　　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
　　那么她就永远不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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