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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00:00
一个普通的夜晚
21:00
柯晗耳边萦绕着无数飞虫扑扇翅膀的响动,他的脸上已经肿起了三个大包,有点丑陋。
拴在椅背后方的手被麻绳勒出数道血痕,疼痛令他咬紧牙关,蒙住眼睛的布条洇着汗液,黄色胶带严丝合缝地粘住嘴唇。
他恐惧到了极点。
是怎么被绑来这里的,柯晗没有印象了,脑中最后的记忆画面停留在与同事聚餐的那间包房里,他和他的男朋友盛樊一起向市场部总经理敬酒,感谢领导的器重让他们加入胜杰地产的投资项目。
柯晗返回座位放下酒杯,紧随他之后起身的,是财务部新入职的出纳——陌离。一个职场菜鸟,却能与公司的精英骨干们平起平坐,他不禁嗤笑一声,偏头看向盛樊,凑近他阴阳怪气地说:“我敢跟你打包票,陌离肯定爬上过总经理的床。”
表情倏然放冷,盛樊沉着面色低声斥道:“不要在人背后嚼舌根子。”
柯晗听罢,额角不由得一抽,当即翻脸撂下筷子,制造出骇人的动静,引来不少惊诧的目光。他暴躁地压着火儿,胸口剧烈起伏,继而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盛樊,你是不是喜欢陌离啊?”
21:15
模糊的意识逐渐清明,柯晗用力甩甩脑袋,几秒种后,彻底从昏迷中清醒。僵硬的四肢缓慢找回知觉,当下置身何处,周围有没有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一概不知。
连续拉扯几次绳子,手腕处痛感加剧,柯晗顿时没了力气。知了声离得很远,他还听见有风扫过林梢,鬓角的发丝打成绺,热汗顺脸颊滑落,没进沾满脏污的白色衬衫领口。
飞虫太多了,裸/露的肌肤传来难熬的瘙/痒和刺痛,他的理智就快支撑不住了。铆足劲儿攥紧拳头,青筋暴起在手背,柯晗加深呼吸,决定再赌一把,于是将全身力量孤注一掷地集中在手上,忍着疼拼命往两侧一拽,没成想这一次,麻绳竟然真的被他扯断了。
大喜过望,柯晗挣脱掉束缚,立即解下布条撕开胶带,周遭一片漆黑。口袋里空无一物,待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他警惕地环视这间屋子,左侧倚墙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右侧是成排伫立的衣柜,除此之外,只有一扇书本大小的铁窗,此时正处于半开的状态。
他急冲冲地扑过去扒住窗棂,不停向外挤着脑袋。灌木林遮挡住大半视野,这里安静得如同地狱,暗夜幽深,恐惧无边无际。
房间内没有门。
22:05
身心俱疲,柯晗的嗓子早就哑了。他对着窗外哭喊了将近半个小时,求助、呼救,可回应他的只有寂寥的风声。
背上潮热难耐,盛夏高温严实地包裹着柯晗,他感觉自己有些缺氧。
一块云团掩盖住月亮,四周彻底暗了下去,柯晗颓废地滑坐到地面,意识持续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时间接近十一点,忽然,隐约有熟悉的铃声作响,柯晗大吃一惊,立刻弹起来搜找声源。在打开第四扇衣柜门时,他看见了亮屏的手机,来电人显示“盛樊”,这个名字一瞬给予他莫大的安抚。
柯晗激动又委屈地摁下接听:“喂,盛樊,我被绑架了!你快来救救我!”
“唔,他现在恐怕没空哦。”陌生的嗓音带着点慵懒以及漫不经心,听电话的男人笑盈盈地说,“他正打算进浴室泡澡呢。”
22:55
盛樊有写日记的习惯。作为一种排解压力的方式,不论生活中出现的大事小事,他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在装有密码锁的牛皮本子里,摆满了书柜的一整层。
密码是他初恋的生日。
浴室内水声倾泻,大片热汽透出百叶窗,客厅温度升高,沙发上的男人脱掉西服外套,起身迈向盛樊的卧室,取来书柜第三层中间的那本日记,轻车熟路地解锁密码,摊平放在掌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阅读了,里面的内容早已铭记于心。
皙白指尖摩挲着一行文字,写的是“我是个孬种,我对不起辛弋”。男人戴着蓝牙耳机,精致红唇弯起狡邪的弧度,他懒洋洋道:“柯晗,你愚蠢的连门都找不着,怎么会聪明到利用意外事故杀死你最好的朋友呢?”
23:00
原本因盛樊背地里找情人的事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下一秒,柯晗震惊地面对着肮脏的衣柜,脑海空白,紧抿的嘴唇剧烈地打着颤,悉数声响刹那撤出耳畔。
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呢喃:“你说……什么?”
对方不再开口,柯晗也不敢多问,毕竟心虚,他怕言多必失。揣着满腹惊疑强行镇定下来,他重新审视身前的一排衣柜,而后费劲地将它们依次挪开,有光从半人高的墙洞外流入房间。
这抹明亮同时也照清楚了嵌在床铺下方地面上的一道暗门,门边堆着几根球棒粗细的合金钢管。
柯晗懊恼地拍一掌额头,刚才实在太恐慌了,密闭的空间,黑黢黢的视野,神经极度紧绷,导致他始终没能勇敢地主动寻找出路,只一味地寄托外界,狼狈地冲着铁窗求救。
真是太可笑了。
随即,他擦去额角的汗珠,本能地放弃暗门,选择墙洞,举起手机尖声质问:“是你绑架的我!?”
“你到底是谁!”柯晗丢掉体面,疯子似的大嚷,“你把我关在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23:15
屈腰穿过墙壁,柯晗瞧清了周围的景象,是一座废弃的建筑工地。汗水湿透衬衫,他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弯弯绕绕,终于在这一层的东南角寻见了下行的楼梯。
“让我猜猜。”听筒里的男声不答反笑,口吻玩趣道,“你是不是钻墙洞出来的?”
柯晗止住脚步,抬首四顾,没有发现监控。一股无法压制的寒意蹿上背脊,他不敢多作停留,疾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仓惶逃离破败的危楼,柯晗弯下身用手撑住膝盖,虚脱地喘着粗气。抵达空阔的平地,理智回笼,他攥住手机直起背脊,遥望阴沉的月色,冷声说:“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是谁,一旦被我抓到,我绝对饶不了你。”
对方回复他一声嘲讽地笑,语气好奇:“哦?怎么个‘饶不了’法儿?”
柯晗义正辞严道:“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告的你坐穿牢底!”
“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了。”男人眯起狭长的眼睛,眸光幽暗如深塘,“不过我要是坐了牢,也得拉个人来陪我,不如,就选盛樊吧。”
“你他妈神经病啊!”柯晗恨得怒目切齿,“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污蔑他,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污蔑?唔……你手机里好像录了一段关于他的视频,对吗?”男人咂吧着嘴,饶有兴趣地说,“内容大概是,他是如何把向他频繁索要生活费的酒鬼父亲失手推下台阶的。”
“原来他还干过这么‘勇敢’的事情啊。”男人不禁讥讽道,“我觉得挺‘难得’的,所以拷贝了一份,就是不清楚法官会给他判多少年的罪呢?”
心脏如坠冰潭,柯晗瞪大双眼凝视着前方的灌木林,四肢好似被人抽掉了筋骨,浑身软绵绵的,险些迈不动步子。他艰难地吞咽两下,喉咙发紧地开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手机里有……”
“因为盛樊都写在日记里了啊。”男人努努嘴巴,无辜地耸高肩膀,“他还详细记录了你是如何用偷拍到的视频逼迫他跟你在一起的。”
柯晗大惊失色,嫉妒地问:“他把密码告诉你了?”
“那倒没有。”男人不屑地哼笑一声,说,“只是这个密码跟我有关系罢了。”
突如其来的耳鸣,柯晗脑袋发蒙地站稳身子,他最痛恨任人玩/弄的感觉,于是暴躁地对着手机怒吼:“你究竟是谁?有本事出来跟我当面对峙!”
“呵,你也配?”男人愉快地翘起二郎腿,取来床头柜上盛樊与辛弋的合影,又冷下神色道,“既然这么好奇我的身份,那我索性就帮你回忆回忆。”
23:30
男人话音未散,尖锐的金属撞击声由远及近,柯晗犹疑地扬起头,几十根自屋顶垂直坠落的合金钢管迅速放大在视网膜上,吓得他五官都移了位,千钧一发地护住脑袋,玩命奔逃。
不到两秒,大地在震颤,柯晗脚下不稳,窘迫地朝前扑倒。飞扬的尘土呛得他止不住咳嗦,他正欲破口大骂,紧接着呼吸一滞,如同被人扼住脖颈般,陡然张大嘴巴。
似曾相识的画面自动跳出脑海,记忆霎时倒退回大四毕业前同学聚会的那个夜晚,辛弋和男朋友盛樊一起向他们的班主任敬酒,感谢她这四年来的悉心照顾。
柯晗落寞地坐在餐桌另一侧,孤零零地灌闷酒,余光始终粘着盛樊。等他们二位返回座位,他才迟缓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一伸手,碰上了班主任的酒杯。
持续几轮推杯换盏,聚餐结束后,盛樊在饭店门口被他的酒鬼父亲缠住。辛弋喝得有点多,担心自己的举止欠稳妥,也确实不好插手男朋友的家务事,便同柯晗先行回了宿舍。
暗夜似沉井,通往财经大学的道路上仅剩和暖的春风,万家灯火没几盏还在亮着。柯晗双手插兜,缄默不语地低首走路,状态十分反常,辛弋察觉到他的异样,调皮地拿臂肘戳戳他肩膀,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消沉啊?难不成是舍不得老师和同学们?”
柯晗故作轻松地提着唇角,搔搔刘海垂下眼睫,答非所问:“小弋,你会永远喜欢盛樊吗?”
“会。”辛弋毫不犹豫地回答,转而红着脸离近柯晗,悄声说,“跟你我就不隐瞒了,我们已经在外面租好了房子,准备这周末入住,然后在附近找找工作。”
柯晗大失所望地点点头,嫉妒猛然攀至高峰,他难掩羡慕道:“原来你们早就规划好了未来。”
“这都是盛樊的主意。”辛弋弯起明亮的眼睛,由衷地感慨,“我运气真的很好,能遇到一个这么疼我、还特别会过日子的男生。”
柯晗注视着远处正在修建的楼房,心中妒忌得厉害:是啊,从小到大,你的运气一直都比我好。
就连我最喜欢的人,眼里也只看得见你。
微风拂面,酒意微醺,辛弋的步伐开始走不稳了。临近建筑工地外围,柯晗跟在辛弋身后,眸光阴冷地觑着他的背影。
若是你能消失该有多好。
天色暗得彻底,工地内的大型机械陆续停止作业,距离脚手架以外十几米远的塔吊上,此时正于高空运送最后一批合金钢管。
先前工人并未确认机器零件是否存在老化迹象,就快要寿终正寝的钢丝绳局部出现绳股扭曲的缺陷,挂钩连接处将断未断,金属之间持续发出因摇晃摩擦而产生的怪异声响。
庞然大物遮住头顶的月光,投下一团死亡的黑影。捕捉到这一幕的柯晗,蓦地心生歹念,他祈祷地抬眸望向高耸的塔吊,眼神由澄澈变得浑浊。
老天爷啊,这一次你能不能站在我这边呢?
一念之差,柯晗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微笑着对辛弋说:“今晚聚餐咱们都没合影,枉费我苦心选了那么久的衣服,要不你帮我拍两张吧?”
“臭美。”辛弋醉醺醺地努努嘴巴,“现在吗?跟这儿呀?”
柯晗“嗯”道:“你往前走几步,我先审视一下构图,找好拍摄角度再叫你过来。”
辛弋一时也没多考虑:“行,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还是很乐意哄你开心的。”
生硬地挤出难看的笑容,柯晗决然转身,快步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踩上路牙,与辛弋间隔数米远,身后是繁茂的灌木林,他将自己置于绝对安全的地段,端住手机放大屏幕中的画面,逐渐收敛表情,木着脸扬声指挥:“往左一点。”
辛弋跟随地面上的黑影平行移动,一步、两步、三步,他没心没肺地大笑着,冲柯晗挥舞着手臂。
柯晗额角溢汗,钢管紧急悬停在空中。工头判断出杂声来自塔吊上的钢丝绳,其他人纷纷盯准即将发生危险的区域,疾跑到工地外围驱赶行人。
这时,上空突然传来“嘎吱”响动,辛弋疑惑仰首,头刚抬到一半,又被柯晗的叫喊拉回了注意力。视野中心站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辛弋不作他想,继续认真地配合对方,启唇应了句:“知道啦。”
柯晗喊的是:“辛弋,别动。”
23:40
通往主路的窄径上,灌木林茂盛生长,光线难以穿越繁密的枝杈,四周空无一人。保持通话的手机仍然亮着屏幕,细碎的光斑晃动在地面,身后仿佛有鬼怪追赶,柯晗热汗淋漓,拼了命地大步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下。
23:42
男人将日记翻到下一页,盛樊的笔迹工整地写着:当我得知柯晗的罪行,想要报警时,他却拿视频威胁我。我在“揭发他”与“保全自己”两者间不停动摇,最终,我选择了后者。
眼下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我绝不能把它葬送在牢狱里。
最后两行文字显然在书写时用力过猛,笔尖戳破了柔软的纸张,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足以体现出盛樊的绝望:我是真的爱辛弋吗?
世人一定都撒过“至死不渝”的谎吧?
23:50
鞋底踏上平坦的沥青路,柯晗几近窒息地急喘着,捏住手机的掌心捂出一层湿/淋/淋的粘汗。
他饥/渴地汲取着氧气,近处的路灯亮着真实的暖黄色,柯晗渐渐平静下来,扭曲的神情愈发可怖。再次把手机举到耳边,他说:“你不可能是辛弋,因为他早就死透了。”
“不管你在盛樊那里看到了什么。”柯晗一字一顿道,“恶作剧也好,想向我们勒索钱财也罢,都别妄想能够得逞。”
“你太小瞧我了,柯先生。”男人温和地说,“我要的可不是‘金钱’这么小气的东西。”
“既然你对我的身份仍有存疑,那我只好再证明一下自己了。”
柯晗边听边拧紧眉毛,步履不停。视线一折,下一个拐口,脚底的触感忽然变得轻薄,他诧异地垂眸,发现自己所立之处竟是一块纤滑的圆形木板,通过辨析轮廓,这应该是一口井,可井口理应铺的是厚实的铸铁井盖。
不远处的摄像头幽幽地闪着一星红点。
正当柯晗抬起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准备往别处迈步时,听筒里清晰地响起一句:“柯晗,别动。”
木板应声断裂,失重感如涨潮的海水淹没头顶,柯晗惨叫着坠入井中,等待着他的是两根锋利的合金钢管。
23:59
盛樊吹干头发,系上真丝睡衣打开卫生间的门,没在客厅寻到陌离的身影。
走进卧室,枕头上搁着解锁的手机,他立在床畔弯下腰,打算给陌离拨个电话,手却倏地停在半空,被屏幕里播放的视频蛰痛了眼睛。
一旁摊开的日记本上,在“我是个孬种,我对不起辛弋”的下方,有人拿红笔留了一行潇洒的字。警笛声扎入小区,红蓝/灯影染亮窗棂,盛樊颤抖着双手将本子捧起来,哽咽地掩面,悔恨而又痛苦地发出呻/吟。
-帮你自首了,不必谢我,这是你欠辛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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