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作妖的日子

　　018 章

　　黑山上，兰若寺轰然倒下。
　　山顶滚滚烟尘，山下震动。

　　在黑山下的聂小倩回头，皎洁的月光下，那座耸立了千年的兰若寺已经不见，她所能看见的，只是滚滚浓烟。

　　她的心底猛地一抽，额角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聂小倩倒吸一口气，眉头微蹙着。

　　宁采臣：“小倩！”
　　他一回头，就看到聂小倩的身影一晃，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小倩，你怎么了？”

　　聂小倩脸色发白，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的体内流失，她的心忽然一阵剧痛。

　　她捂着胸口，站不直腰。
　　宁采臣神色大惊，连忙将她扶到旁边的石头坐下。

　　谁知聂小倩却将他往旁边一推，整个人滚落在地上。
　　她捂着胸口，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吸气呼气，“疼……我好疼啊……”

　　宁采臣脸色煞白，他从来没见过妖说疼，也不知道聂小倩说疼，到底是哪里疼。

　　他上前，跪坐在聂小倩身旁，“小倩，你别吓我，你怎——”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的聂小倩眼睛发红，瞳孔是银色的，原本清丽的眉目此刻变得狰狞。

　　聂小倩一只手紧紧攒着宁采臣的衣角，“我、我要妖变了，你离我远些。”

　　宁采臣不是很了解妖变，只是这两天听法海他们说起这些妖魔之事的时候，听过什么妖变入魔之类的话。

　　一只妖，只有在妖力不受控制，将要失去理智的时候，才会妖变。
　　一旦妖变，便会残忍嗜杀。

　　宁采臣没想到聂小倩会妖变，他急得满头大汗，“那怎么办？我不能离开，我离开了你怎么办？”

　　眼前的这只妖，经历了很多的苦楚，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怎会妖变？

　　宁采臣只恨上天无眼，他将聂小倩扶起来，问道：“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给你。你上次不是说，生人的精气对你们妖类是很有用的吗？”

　　聂小倩呼吸急促地看着他。

　　宁采臣把心一横，闭上眼凑近她，“来！你吸我的精气！”

　　聂小倩看着宁采臣，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呆子……”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阵剧痛从她体内传来，她猛地将宁采臣推开，捂着头尖叫了一声。

　　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灵气从她体内流失。
　　她痛得蜷缩成一团，然后……意识瞬间飘远了。

　　电光火石间，许多画面从她的脑海闪过。

　　繁茂的海棠树下，那个英气逼人的捉妖师。

　　她从树上飞下，扑进了他的怀里，从此沉溺在他的柔情不可自拔。

　　十年前的黑山，正是山花烂漫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捉妖师，为他笑为他哭。

　　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她千年来最快乐最满足的日子，她想与他一直到老。

　　“你会陪我吗？”

　　“陪你，一直陪你，天荒地老都陪你。”

　　那个人承诺了她一辈子，却做不到。

　　他无意中看到她吸食生人精气提高修为，雷霆大怒，扬言说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那天在温泉边上，她目送小青离去的时候，心里总有个模糊的印记。

　　记忆里，她也曾经目送过那样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今她终于知道那是谁了。

　　十年前，她曾经那样目送燕赤霞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世界。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掠过，痛彻心扉。

　　难怪她会忘了。

　　转而，她的神识连上了另一个人的神识。

　　那是燕赤霞。

　　年轻的捉妖师跪倒在智空大师跟前，哑声说道：“晚辈自知误入歧途，却不想回头，求大师为晚辈指点迷津。”

　　智空大师沉痛地闭上眼睛，叹息道：“一切皆有因果。小友，你这般执着，他日怕是不得好死。”

　　燕赤霞：“师父给我的法器，已被我毁了。大师，我只求护她一段时日，等我找到法子助她脱离苦海之日，便是我与树妖同归于尽之时。我不怕不得好死，只怕她受尽苦楚，消散于天地间。”

　　于是，她看到了燕赤霞在智空大师的帮助下，将元神切割成三份。一份放入她的体内，他以自己的元神之力，将她记忆里所有关于燕赤霞此人的一切，尽数抹掉；一份放在了兰若寺的最深处，与树妖一同封印，一旦树妖想冲破封印，他便能与兰若寺最深处的元神相连……

　　聂小倩猛地张开了眼睛，她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不断地喘息着。

　　他在撒谎。
　　法器没有被毁，只是封印姥姥的时候，他没拿出来。
　　那件法器，还在兰若寺！

　　澎湃的记忆汹涌而来，那些关于她的，关于燕赤霞的……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朝她涌来，她觉得好累，倦得快要受不住了。

　　她无神地看着夜空，她知道燕赤霞想做什么，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缓缓地闭上眼，大概是因为燕赤霞本人的法力已经消耗到了极致，他再也无法切断自己与聂小倩身上元神的联系。

　　于是聂小倩看到了燕赤霞匆匆跑到树妖的海棠真身前——
　　“小倩，小倩……”
　　他朝一个树洞里温声喊道，洞穴内却无声无息。

　　她忍不住，将元神都附在了燕赤霞身上。
　　出现在燕赤霞眼里的，是一只蜷缩成一团的白狐。
　　那是她的真身。

　　燕赤霞见到她的真身，那双总是带着戏谑之意的双眸染上了笑意，已经染上风霜之色的脸庞神情温柔，只听得他温声说道：“小倩，我来接你走。”

　　他声音十分温柔，手中动作却如闪电般。
　　一根细细的金管已经插入他的心头，几滴心头血流出。他的指尖沾了心头血，在洞穴外面画了一道咒文。

　　咒文刚落，洞口便聚集了许多浮光。
　　浮光散去，燕赤霞便体力不支，整个人狼狈地往后摔倒。

　　聂小倩：“……！”

　　聂小倩猛地张开眼，看向宁采臣。

　　宁采臣见她原本无神的双眸此刻终于变得明亮，大喜过望，连忙将她扶着坐起来，“小倩，你感觉怎么样？”

　　聂小倩却喃喃低语：“不是你……”

　　宁采臣：？？？

　　聂小倩连连摇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开始将我真身带出来的人，不是你。”

　　宁采臣也是一脸懵逼，他不知道聂小倩为何会哭得这样难过。

　　“我、我不知道你的真身在哪儿，是燕大侠在兰若寺找到你的真身，让我和青姑娘带着离开的。”

　　聂小倩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推开宁采臣，自己站了起来。

　　一阵巨响从山上传来，山下都为之颤动。

　　聂小倩的心也颤了颤，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转头，清丽的脸上是毅然的神色，只听她温柔说道：“宁采臣，我不能跟你走了。”

　　宁采臣愣住，“啊？”

　　聂小倩展颜一笑，跟他说道：“是我弄错了一些事情，不能怪你。但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我弄错了，就要去做我觉得对的事情。”

　　宁采臣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明白了聂小倩的意思，不管对错是什么，总之聂小倩是不会跟他离开了。
　　他的内心很失落，看向聂小倩。

　　“小倩，你怎么了？”

　　“没怎么。宁采臣，你多保重。”

　　聂小倩温柔的声音在夜风里回旋，人已杳然无踪。

　　小青和法海站在兰若寺的石阶下。

　　兰若寺已经轰然倒下，只留下一片废墟。

　　在一片废墟之中，却有一处不受风沙乱石影响，那是法海布下了结界。

　　本领能通天的法海圣僧，此刻也就剩下这点灵力了。

　　小青看着前方的烟尘滚滚，和许多从兰若寺里逃窜出来的动物，那些被树妖控制的真身。如今树妖已经跟燕赤霞一锅熟了，自然也就无力在控制这些小动物。

　　这些小动物没有元神，懵懵懂懂的，不知会有游荡到什么地方。

　　小青坐在结界内，手里把玩着不久前在法海那里顺手牵羊得来的捆妖绳。

　　她长吁短叹，问法海：“燕赤霞会死吗？”

　　法海掐指算了算，默然半晌，说道：“应该还没死透。”

　　小青重重叹息，“多情自古空余恨啊……”

　　法海：“……”

　　而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他们身旁。

　　小青眼疾手快，手中捆妖绳飞了出去，捆妖绳将那人五花大绑。

　　少女往回一扯，那白色的身影便被她拖入了结界之内。

　　“放开我！”

　　“聂小倩？”

　　小青跟聂小倩大眼瞪小眼。

　　小青惊讶问道：“你不是高高兴兴地带着宁采臣走了吗？”

　　说起这个，聂小倩就很难过，“你怎么没跟我说，我的真身不是宁采臣带出来的呢？”

　　小青更惊讶了，“燕赤霞将你的真身交给他，就是他一直抱着你的真身离开的。不是他带出来的，难道是我？”

　　聂小倩哑口无言，她伤心难过又着急，一时无计可施，便抱着小青失声痛哭。

　　小青：？？？
　　她求救的目光看向法海。

　　法海却低头整了整衣袖，随即抬头看着那跟脸盆一样大的月亮。

　　燕赤霞还没从兰若寺那堆废墟里出来。

　　聂小倩又跑回来，一声不吭抱着她痛哭。

　　小青：“……”
　　真是要她小命了。

　　小青默默地将聂小倩推开，“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会不美。”

　　聂小倩不哭了，改为吧嗒吧嗒掉眼泪，她问：“燕赤霞是不是死了？”

　　外面的飞沙走石已经停下，法海将结界撤了。

　　兰若寺已经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那颗巨大的海棠树还在，一半繁茂一半枯萎。

　　海棠树枝头的花瓣簌簌而下，像是一场盛大的花雨。

　　一直没说话的法海看着漫天的花瓣，说道：“没死。”

　　小青和聂小倩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法海目光看向前方，台阶前，一个颀长的身影站立着，他仿佛已经疲倦到极点，还没踏下石阶，便直接跪在了台阶前的平地上。

　　“燕赤霞！”

　　聂小倩飞扑过去，将他扶住了，他才没直接趴在地上。

　　燕赤霞缓缓抬眼，看到她就笑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聂小倩望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我都想起来了。”

　　她伸手轻触男人的脸，哽噎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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