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老刘的眼睛
老刘从不吃肉,但作为猎人,他家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新鲜死物,崔姨从小在家里操练土灶,对于那些动物的做法烂熟于心。
他们奇奇怪怪生活在一起以后,老刘看起来更瘦了。
我爹娶的早,我是他们那一辈兄弟里最早的小未来。因此,我乘着他们多余的父爱(虽然好多都没结婚),傲游四海,每顿饭循着最好的那家。
肉,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老刘家,是我最渴望的地方,但也是我去的最少的地方。因为老刘不吃肉,所以崔姨只会炒好肉后自己拌着吃,而我只能陪着老刘吃那没有营养的拌白菜和玉米面馍。
老刘瘸腿后,头发由板寸开始攒。年末时就已经遮挡着眼睛,从门帘里看人。
……
我十四岁那年,早已不再是街坊邻居的宠儿,比我小的孩子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我这时最不喜欢去的是老刘家,却去的最多的老刘家。别人家中午时候屋门禁闭,只有老刘家开着门。我不想回家吃家里的糟糠,但是没地方去,厚着脸皮,馋着肉,屁颠颠的去刘叔家。
刘叔和崔姨的关系,在当时的我看来挺好的。
刘叔因为瘸了腿,没办法再上山打猎,在村里租了一个小铺,帮村里人宰杀牲畜。当日头偏东,各家洗涮完早晨的锅时。一道炊烟袅袅孤独升起,不必猜,是老刘家。
崔姨早早的做饭,走一个多小时,饭还温热着给刘叔送去,也不多停留,再走一个多小时回来。
哦,忘记了,刘叔在瘸腿以后,开始吃肉了。崔姨拿铺子里的碎骨头回来熬汤,日头上送去。回来时饭缸里干干净净,她也一脸满足。
当我不上学,我会去老刘铺子上玩,崔姨放过饭后就开始四处转悠唠嗑,刘叔给我盛饭后,会吧所有肉放在我的碗里,眼前的门帘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眼,我只会欢天喜地的吃掉。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我也希望他们没有孩子,我怕没肉吃。
我爹我娘都劝我离刘叔家远点,警惕的小眼神好似他们能吃我的一样,他们也和刘叔家保持了距离。好像全村都和刘叔家在保持距离。
我不怕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放假时的二两肉就是我的心头好。
直到有一天,刘叔被蛇咬了,要去池子里洗洗澡。现在谁还去池子里洗澡啊,池子早就臭了。可刘叔坚决不去澡堂子。作为平时蹭肉的小娃娃,他邀请我去帮他搓澡。
我拎着刘叔的洗澡用具和一套洗的发白的换洗衣服,出门前望了院子里一眼,我娘捂着胸口,我爹攥紧了拳头,我开始莫名害怕,并且想回家。
村口玉米还没收,池塘绿油油的,杂草抚摸着刘叔,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开始脱裤子时,我扭开了头,又觉得太过刻意,扭了回来,正巧看到了那骨折过的腿,膝盖整个黑色,小腿有着常人不该有的形状。刘叔的刘海好似又长了,整个脸半边覆盖,像前几天动物世界里看到的黑色大猫。我想逃,咽了口唾沫,想起了放假吃过的肉,住了脚。
其实没什么,刘叔他一拐一拐的走进池塘,绿油油的水藻趴在他的身上,他没管这个,开始搓洗伤口和头发。
直到刘叔喊我一声,我才扭捏着往他身边走,还有三四步时我就看到了他背上的疤痕。长长一道疤,根据我在田野里生活这么久来看,这绝不是什么草木留下的。是人?
不敢多问,几下擦好,疤痕的地方摸起来比其他地方要软,要白,我没敢用力,怕他疼。
然后我就缩到小角落揪蘑菇。
在听到水声哗啦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刘叔的头发被顺到后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闭着眼。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刘叔,当时他很喜欢笑,对着所有人都是乐呵呵的,总爱把我抱在怀里看星星。
忽然我视线里的他身子一斜,又一正。对哦,刘叔瘸了腿。我正打算上前扶一把,刘叔睁开了眼。
那眼睛过目不忘,无法形容,只觉得天地煞气尽入他眼,眼边已经有了皱纹,水池里的水珠顺着皱纹流到嘴角。我不敢再看,那样“视死如归”的眼神(成语是我们学堂老师刚教的,我认为用在这里非常合适。)
刘叔的胡子是直直刺向前方的。
更像豹子了。
回村的一路上我不敢看他,直到他的头发干了,又恢复成这几年的样子,门帘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夜晚我爹打了我一顿,却没说原因。我生生挨了一顿打,我没有恼火。我们有点儿心照不宣。
这件事以后,直到我考上大学,我都再没去他那儿蹭过一顿饭,再没进去过他家。
害怕是没理由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