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邮戳的信

作者:淮山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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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岑会这人挺逗,好像深谙人的心理,时不时在钟意快要忘记或者想要忘记他的时候短暂的出现一下,然后再消失一段时间,嘴上说着不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实际上确实是这么做的。
      钟意也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和岑会现在的关系。说是分手的男女朋友吧,多了一些纠缠不清。说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到了现在也没有互通联系方式,岑会的微信和□□都躺在钟意的黑名单里。
      倒是那个“笑脸”时不时会发一些寒暄的消息,让钟意觉得匪夷所思。她开玩笑地试探问过对方。
      “你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确有其人吗,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那头隔了半个小时,回了一条。
      “怎么可能,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钟意挺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算是讨人喜欢的那一类。只是她对于过分自来熟的亲近有种本能抗拒,并不觉得世上存在毫无目的□□往,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试探一句。
      “确实,毕竟我们连认识都说不上。”
      她回了这句话权作暗示,希望对方停下毫无意义地套近乎。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做朋友吗?”
      钟意到底没法反驳,这种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情商感人的性格让她联想到了某人。她敷衍过去,不好再说什么。

      钟意近些天时常会回忆起上学时候的事,大多都和岑会相关。
      高中那时候,上午第二节课间是全校的跑操时间,钟意虽然极度厌恶,但每次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跑。
      有时也有好时候,物理老师会让作为课代表的钟意去取卷子,钟意这时候就能明目张胆地翘掉做操。抱着卷子在空无一人的楼道走动时,她经常驻足下来,从窗口往外眺,看穿着红色校服的人流绕着跑道,心中有着浅薄的优越感,好像有了什么了不起的特权。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天,她抱着卷子站在窗台前,听见这时一贯安静的楼道传出嬉闹声。
      钟意转过头,看见岑会和同学在男厕所门口,甩弄手里的拖把,好似握着一方宝剑,在武会友,嘴里还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
      没人注意到她。他们两个人在那打得不亦乐乎,脏水甩得到处都是,嘴里还振振有词,仿佛他们不是在用拖把打架,而是在经历一场堵上名誉的江湖仇杀。
      最后还是岑会先看见的钟意,发现钟意的时候,岑会还有点尴尬。和岑会对打的同学看见岑会停下来,不解其意,还要拿着拖把冲将过去,被岑会用小腿踢了一下才老实下来,看见抱着卷子的钟意,无声地用口型问他:“你认识?”
      钟意朝他点了点头就当打了招呼,抱着卷子转过身往教室走,路上没忍住,还是泄出了笑声。
      那时还是高二上学期,他们刚相熟不久,钟意心里正对岑会萌生了些不可说的心思。她因为自己的无趣和平凡自卑,和岑会见面时,一半的心在喜悦,一半的心又在苦涩。
      她和岑会实在是很不一样,岑会在钟意眼里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不真实。因为这件事,钟意才意识到,岑会其实也是个会犯傻中二的平凡的青春期男生。
      但他在钟意眼里依旧是特别的。

      钟意主动约了赵祯奇见一面。
      听见钟意邀约的时候,电话那头的赵祯奇显得有点惊喜意外,见面时还在调侃,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能让钟意主动请他吃饭。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一家日料店,钟意罕见地要了一瓶清酒。
      气氛一直好好的,赵祯奇起码是这么觉得。喝了酒的钟意比平时好亲近,没有了清醒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不拒绝赵祯奇的玩笑,好脾气地点头,只知道笑。
      笑起来的钟意很好看。
      赵祯奇时常混迹在鱼龙混杂的交际场合,酒量堪称海量,可他喝了不过两三杯,却觉得已经有点熏熏然了。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起了高中的事。他们聊食堂的西红柿炒蛋,聊说话磨磨叨叨的地中海头主任,聊每次都开成零食茶话会的运动会。
      赵祯奇觉得自己和钟意确实有许多共同的回忆,虽然它们相互平行,但谈起以后就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共有的。
      他忽然变得积极,心里不无乐观地想:照这样下去,新的共有的回忆也会被创造出来,然后覆盖旧的。那时,钟意和他自己都会幸福。
      真好啊,赵祯奇看着钟意,感觉到一种熨帖的确信。
      然后,他听见钟意问。
      “赵祯奇,高中的时候,你都在干嘛呢?”
      “和大家一样呗,整天就是上课,放学,日复一日,两点一线。”
      “哦。”钟意点点头,“听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和楼桉又是怎么回事呢?”
      钟意看着赵祯奇,目光清明,没有了刚才的半分醉意。
      赵祯奇的酒醒了。
      “岑会回来了。我知道了楼桉的那一半儿故事。”钟意道,“你现在愿意说说,第一次见面时你没告诉我的另一半儿吗?”

      赵祯奇早就应该知道,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何况是钟意这么固执的人。
      他也早该明白钟意莫名的态度转变和无缘无故的旧事重提都指向一点:岑会回来了。
      赵祯奇有资格闭口不答,但钟意迟早会从岑会处知道,那还不如自己向她和盘托出。起码故事讲什么,怎么讲,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
      可赵祯奇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他缓缓开口:“当年有人匿名举报我和楼桉谈恋爱,你知道举报人是谁吗?”
      见钟意摇头,他仰头喝下一杯酒,多了些接着说下去的勇气。
      “是楼桉。”

      如果能够时间往复如初,赵祯奇希望当初从来没有捡到过楼桉的画册,那么他就不会遇见楼桉,更不会撞破她隐秘的爱情。
      捡到的楼桉的画册里,有几页全是岑会的速写,有肆无忌惮开怀笑着的岑会,有皱着眉坐在画架前的岑会,也有穿着篮球服喝水的岑会。
      赵祯奇当初还不知道画里的人是谁,他隐约察觉到了画册主人对画里人的感情,但并不关心,更不在乎。
      他拿着画册等在原地,看见了一脸惊慌跑过来的失主。她连声道谢,小心翼翼询问赵祯奇是否看过里面的内容,赵祯奇摆摆手表示自己没看过,把画册递过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根。
      他开始有意无意追寻楼桉的所在。过程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赵祯奇躲在暗处,抓住一切可以看见楼桉的机会。正因如此,他也总能发现,当他自己在看楼桉时,楼桉的目光又停驻在谁身上。
      知道画册里的男生叫岑会并不费多少力气。赵祯奇观察岑会,想知道这个被上天祝福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运,可他怎么也没发现岑会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于是赵祯奇觉得更加不甘。
      天长日久,他心里的感情变成了怪兽。
      终于有一天,他把楼桉堵在了半道,当面捅破了楼桉对岑会的感情。
      楼桉听到面色几变:“你看过里面的画了。”
      赵祯奇不语,权当默认。
      “所以呢,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是你的学生,你们不可能有结果。”
      “那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她决绝的态度刺痛了赵祯奇,令他一时口不择言。
      “既然他可以,那我也可以吧。”
      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楼桉惊慌的眼神,这助长了他的恶意。
      “你想想看,如果校领导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他们会怎么处分你,又会怎么处分岑会,岑会还能不能继续上学?”
      “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可不少人都知道,岑会喜欢你。我手里有你画岑会的画,只要公布出来,人们很容易往师生不伦的方向去联系”
      楼桉在听见“师生不伦”这四个字时,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她看向赵祯奇,带着赤裸裸的恨意:“你在威胁我。”
      赵祯奇深吸了口气,说:“我在恳求你。”
      楼桉的手紧了又松,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普通的一句话,让赵祯奇同时感受到了喜悦和悲伤两种情绪。
      “赵祯奇。”他又重复一边,像是怕楼桉忘记,“我叫赵祯奇。”

      楼桉说她需要时间考虑,再次见面约在了一周后,在操场旁边的人造高地的小松林里。
      赵祯奇晚自习第一节课时如约而至。那天偏巧月亮很亮,一丝云也没有,照得人纤毫毕现,唯一的荫蔽只有树影斑驳。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楼桉站在树下,不偏不倚地被阴影挡住。
      “赵祯奇,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喜欢就是喜欢,赵祯奇不明白楼桉为什么需要这样一个答案,他确信楼桉问这个问题不是想从自己这里获得赞美,所以他更加疑惑。
      “我没法说明理由,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无论怎样都喜欢。”
      “无论怎样…”
      楼桉默默重复这几个字,然后嗤笑一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再想想,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祯奇被楼桉拉着,被迫听完了一段和楼桉本人并不相符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上的往事。故事的内容和赵祯奇对世界和楼桉的认知背离,他惊慌又不知所措,第一次知道周遭的世界被解构重组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我身边只出现过两种喜欢我的异性。一种是默默无声的,他们在我身上倾注目光,私下讨论我,但从来不插进我的生活。他们的喜欢是沉默的,当然,在我被霸凌的时候,他们同样还是沉默的。还有一种,就是像我的高中语文老师那样,打着喜欢我的幌子想要控制占有,把我的懦弱无声当做他自己的武器。”
      楼桉从树影中走出来,走进光亮里,她不笑时唇角也是向上翘的,此刻不悲不喜的她静静站着,让赵祯奇以为看见了天使,洁白无垢又脆弱易碎。
      “赵祯奇,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这天赵祯奇沉默的次数比他以前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
      “你说不出喜欢我的理由,但我说得出我为什么喜欢岑会。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把我放到平等的位置来喜欢,把我当成一个不单单只有外表的活生生的人来追求的人。他的喜欢是真实的,他会夸我漂亮,但不会只夸漂亮。他追求我,直白但不会越界。”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穿鲜艳好看的衣服,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害怕被人注意,害怕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一点点的好意都会让我觉得受宠若惊,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些,也根本回馈不了。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有污点的人。”
      “我已经不再做梦了。”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楼桉脸上出现一种释然一般解脱的表情。她走向僵在原地的赵祯奇,凑到他耳边说话,亲昵得好似恋人:“要是我注定要毁灭,那这一次,按钮也要我自己按下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混乱,尖叫,眼泪。赵祯奇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他之前就办好了在北京异地高考的手续,事情处理结束后,他脱身而出,继续高考,升学。父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过问。事情好像渐渐就被淡忘了。
      赵祯奇没忘,他和楼桉互为彼此的恶缘,但赵祯奇对楼桉到底还是更致命些。他唤起了楼桉不好的回忆,搅乱了楼桉勉强称得上安定的生活,重新把她拽进了深渊里。
      他应该是被厌恶了,在楼桉眼里,他和那个毁了自己一生的老师并无二致。世上那么多爱人的方法,赵祯奇鬼迷心窍,选了自以为最取巧却最极端又自私的一种。作为惩罚,他必须终生有愧。
      赵祯奇辗转几番找到了楼桉,他帮她治疗,照顾她,但楼桉都不为所动,只有提到岑会,她才会短暂地有些生机闪现。赵祯奇对楼桉此时的感情很复杂,但无论是什么,赵祯奇都明白,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这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赵祯奇说完,心里异常平静,等待着钟意落下审判。
      “没有美化,也没有隐藏?”钟意问。
      “没有美化,没有隐藏。”赵祯奇看钟意的反应,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没有?你不是应该声讨我,痛骂我,最好在我脸上泼杯水吗,怎么会没有想说的?”
      “因为我也是个凡人,职业也不是法官,没资格对你进行道德审判。我能约束和评价的只有我自己。”
      “我原以为,你知道后,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是会这样。”
      赵祯奇错愕不解:“可你刚才?”
      钟意起身,拎起位子上的大衣穿上:“我虽然没有评价你的权利,但我有选择朋友的自由。而且你明白,我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钟意转身离开的时候,赵祯奇对着她的背影说:“你说你不负责评判,可你的表现比评判还傲慢。你说的那句话,我和岑会在殡仪馆门口分别时,岑会也对我说过。”
      “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赵祯奇想,岑会和钟意确实在某些方面很像,比如他们都有隐约很高的一套道德标准,这一套不仅要求自己,同样要求别人。
      但他们也有不像的地方,比如岑会在楼桉之后还能喜欢上钟意,而钟意只是一条道走到黑。
      这一点赵祯奇和岑会很像。

      赵祯奇第二次和钟意见面是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她在那里等待上楼探望楼桉的岑会。那时天气入秋,孤零零坐在那儿的钟意让他觉得同病相怜。赵祯奇递给了她一杯热饮,钟意自然地接过道谢,没有了之前激动不能自控的样子,像是已经接受了现状,又或者确信楼桉重新出现不会给她和岑会的感情带来不好的影响。
      钟意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形成一个安定的等待的姿态。她好像不会动摇,赵祯奇怀疑只要钟意想,世界末日来临前,钟意可以一直保持这种姿态。
      那一刻,赵祯奇对她一直抱有的叫做怜悯的感情消失了了,因为他忽然明白,钟意不是被爱蒙蔽双眼从而无所顾忌的女孩,而是明知无用却还要水中捞月的清醒的愚人。
      钟意后来的放弃,赵祯奇喜闻乐见。
      但其实当年水中捞月的人,只是换了个地方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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